听他这么说,韵娘噗哧一笑。“孩子是怎么回的?”
邢阜康一副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叫我爹了。”
“他真的这么叫?”她笑到肩头抖动。
他正经地回道:“父子连心,我是他爹,自然听得到。”
“是。”韵娘笑到眼角都湿了,头一回当爹的人都是这么傻吗?
“相公应该也累坏了,先吃点东西,晚一点你们父子再慢慢聊。”说着,她便朝在旁边笑到弯腰抱肚子的麻姑嗔瞪一眼。
“快去看看厨房里还有什么吃的,重新热过之后端上来。”
麻姑赶快出去,才能放声大笑。
待韵娘拿了干净的衫裤和长袍让他换上,又倒了杯热茶给丈夫暖暖身子,这才开口问道:“一切还顺利吗?”
“多亏云二爷帮忙,朝廷已经核准位在祁门县和绩溪县这两间当铺,明年二月就能开业……”这次对方愿意出资,也是基于两人在商场上最讲究的就是诚信,自然惺惺相惜。
“人手也都找齐了,全是以前“邢家当铺”的老伙计,听说我被邢家逐出大门,打算自立门户,个个不计较银子,纷纷前来投靠。”
她并不感到意外。“那是因为相公做人成功,更不曾亏待过伙计,他们才愿意跟着你,不过相公也别操之过急,立足根基\'稳扎稳打最重要,家里一切有我,你不用担心。”
邢阜康心想如果那天晚上没有在苏州河畔见到韵娘,继而上门求亲,将会是毕生最大的遗憾。“娘子,谢谢你。”
“是我要谢谢相公,让我有个家,又过得如此幸福。”韵娘相信哥哥也会替她高兴的。
夫妻俩不禁紧握着彼此的手,只要对方这只手还牵着自己,就有力量面对一切就这样,他们第一次在这座庄子里过年,虽然没有奢侈豪华的菜肴,只是寻常的家常菜,大家还是吃得津津有味,邢阜康不忘给每个人发了红包,好讨个吉利,笑声更是不绝于耳。
到了二月,位在徽州的这两间当铺正式开业,幸好都是些老伙计,不用费神从头教起,不过邢阜康还是庄子、当铺两头跑,自然也听说不少有关“邢家当铺”
的负面传闻,都说在自己离开之后,经常出现库房的典当物不翼而飞,应该是有内贼,或是拒收不值钱的东西,还有提高典利等等,让客人不愿上门,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问题层出不穷,加上邢家人意见不合,又无力处理,让商誉受到前所未有的伤害。
他也只能摇头叹气,看这情形,不用等到五年,邢家祖先传下来的家业,就会完全败光了。
接着,韵娘的肚子也愈来愈大,到了三月,不过八个月大,已经像是快要临盆似的,连走出房门都很困难,更别说下楼了,让邢阜康不禁直皱眉头,每次出门,必定对麻姑再三叮嘱,要好好盯着大奶奶,免得发生意外。
就在这一天,庄子里来了两名贵客,让韵娘找到藉□可以下楼透气,于是在邢阜康半搂半抱之下,终于得以和坐在正厅的客人说话。
“应该快生了吧?!”三房太太李氏摸着她的肚子问。
韵娘已经习惯每个人看到的反应。“还早的呢。”
“一定是个壮小子。”邢东元捻着胡子笑说。
邢阜康又露出即将为人父的傻笑。“儿子、女儿都好,我都一样疼。”
又说笑了几句,邢东元话锋一转,步入正题。
“……你们搬到呈坎村之后不久,二哥便去求寺里的师父帮他剃度,邢五也跟着他一起出家,临走之前跟我说,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
闻言,邢阜康不禁怔然。
他都已经剃度出家,还要继续怨他、怪他,非要用死来抵不可吗?已经够了,那些恩恩怨怨就让它过去吧,相信娘也已经原谅他了。
韵娘看着他的表情,先是怔愕,接着好像有什么东西放下了、解开了,然后释怀,明白丈夫已经化解心中最后一丝怨恨了。
接着,邢东元又聊起邢家的近况,说到大房兄长挥霍无度,两个儿子也不遑多让,偏偏大嫂又管不动,只能由着他们,两个媳妇也气得把孩子带回娘家,还有五弟又跑去赌坊,一个晚上可以输个几千两,儿子和媳妇天天吵着要分家,以免家产被父亲输光,换得一场空,侄女玉蓉出嫁不到两个月,就被以不顺父母的七出之罪给休了,就连四弟也是镇日狎优狎妓,屡劝不听,和四弟妹每天争吵不休,甚至还动起手来,让他们夫妻耳根子也都不得清静。
当铺就更不用提了,因为分散给各房老爷掌管,他们又不懂得如何运作,只想着赚钱,不但任意苛扣伙计的银子,最后一个个走人,还有典当物因为收藏不当,甚至损毁,客人不愿赎回,那是过去从未发生的事。
当天夜里,邢阜康夫妻躺在床上,两人都没有睡意,不由得想起白天时邢东元说的话,邢家会有今天这个局面,早在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发生,还真是吓了一跳。
“我一点都不同情他们,可邢家若是倒了,苦的还是当铺里的那些伙计。”他关心的是那些有在认真做事的人。
韵娘抚着圆滚滚的腹部,就连翻身都很困难。“咱们现在救不了所有的人,只有踏稳每一步,先壮大自己,将来才有余力帮助他们。”
“你说得对。”他才刚起步,还有好长一条路要走,不过对于将来可是充满信心,相信只要努力就有希望。
邢阜康在昏暗的光线下,偏头看着身旁正对自己微笑的妻子,嘴角不禁跟着往上扬起,在他失意沮丧的时候,是韵娘的鼓励让自己振作起来,在他旁徨无措的时候,也是韵娘指点自己方向。
他是何其幸运和幸福,才能得此贤妻。
即便别人说他的出身不堪,但只要韵娘爱他,便能抬头挺胸面对那些难听的言语,以及轻蔑的眼神,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击倒自己。
尾声
四月初,就在邢阜康打算出一趟远门的前两天,还不到午时,韵娘开始阵痛,似乎真的要临盆了。
“……大夫不是说还要等上半个月吗?”他急得团团转,不知该怎么帮忙,下场就是被叶大娘赶下楼。
周大娘赶紧叫人去把稳婆请来。“大奶奶的骨架纤细,肚子又这么大,孩子有可能不好生。”
“玉梅、秀梅,你们快去烧热水!”叶大娘大声吆喝起来。“麻姑,你搀着大奶奶下床走一走,待会儿会比较好生。”
麻姑手忙脚乱地搀着主子,在厢房内来回走动。
“呃……”韵娘两手捧着肚子,强忍痛楚,每跨出一步,就忍不住发出呻吟,让麻姑吓白了脸,心想生孩子真的好可怕。
“好痛……”
叶大娘她们准备妥生产要用的东西,然后便等稳婆过来。
在楼下等待的除了邢阜康,其他人也都聚集过来,不停祈求老天爷,让大奶奶母子平安。
“稳婆来了!”年轻仆役背着已经年迈,但却是村子里经验最丰富的稳婆冲了进来。
邢阜康大声催促。“快背她上去!”
“是。”他赶紧背着稳婆直奔二楼。
有了稳婆镇住场面,大家的心总算定了下来。
他抬头看着二楼,听着传来的叫声,每叫一声,心就刺痛一下,多希望替妻子承受这些疼痛。
“娘,大奶奶要生小娃娃了吗?”圆圆童言童语地问。
桂姐点了点头。“是啊,咱们来求菩萨保佑,让大奶奶平安生下小娃娃。”听娘这么说,小石头带着妹妹一起双手合十,虔诚地祝祷。
一直拖到傍晚,太阳就要下山了,一声秀气的婴儿啼哭让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欢呼。
“生了!生了!”
邢阜康咧嘴大笑。“我当爹了!”
“恭喜大当家!”大家纷纷跟他道贺。
就在他打算冲上二楼,好抱抱他的妻儿时,另一道响亮的婴儿哭声跟着传来,而且和之前那道婴儿啼哭一唱一和,让邢阜康愣在当场。
所有的人也呆住了。
他们没有听错,真的有两个婴儿的哭声……
“大当家!”麻姑泪流满面地冲下楼,除了感动之外,也是因为对未出嫁的姑娘家来说,实在是刺激太大,真的被吓哭了。
“大奶奶生了龙凤胎!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
“龙、龙凤胎?”邢阜康呐呐地喃道。
麻姑又哭又笑。“大的是姐姐,小的是弟弟……”
“我同时有了女儿和儿子……”他眼眶泛红,几欲落泪。
身旁的老吴用袖口拭泪。“一子一女,刚好凑个好字……大当家,这可是老天爷最好的赏赐……”
邢阜康匆匆抹去眼角泪水,免得让人瞧见,然后飞奔上楼。
“韵娘!”他迫不及待地推门进房,屋内已经收拾好了,躺在床上的妻子,气色还有些苍白,一次生下两个,体力早已虚脱。
“韵娘,谢谢你……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