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脚功夫不错,可以打些野味送你。”
“你不是本地人。”她露出狐疑的神情。
“不瞒姑娘,在下是跟着商队前来,本来攒了些银两,想要买些皮料或编织品回家乡转手买卖,想着可以见世面,最好的状况是能再赚点花红,谁晓得……”宇文决苦笑一声。
“你被商队讹诈了!”季娃在脚店待久了,虽然不负责招呼的工作,但是营商来往的场所,最不缺乏的就是小道消息。她还听赵师傅提过,一样米养百样人,尤其人心隔肚皮,还曾有人沾沾自喜,也不懂羞愧的在客栈里宣扬自己讹诈人的经过。只是赵师傅也不是什么实心眼的家伙,他的身影留连各大驿所、脚店,只要碰上外地来的生面孔,就会想尽办法搭上线,见缝插针,说什么都想讨些好处。当然,这是地头蛇的权利,在这儿屡见不鲜。
她很爱听赵师傅吹嘘,毕竟有些事情对她而言,真的很新鲜。
宇文决顺着她的台阶,故作神伤,“虽然损失没多少,但是我攒了好久。只能说得一次教训,学一次乖。”
季娃心有戚戚焉,“我娘说银子四条腿,人只有两条腿,所以一辈子都会追得很辛苦。换个角度,你还年轻,损失不多。如果你现在已经白胡子一大把才损失,那真的是欲哭无泪。”
这女娃本来还气得骂他小偷,现在却露出同情的神色,心地真是善良。
从她的穿着打扮,宇文决判断她的生活应该很拮据才对,可是看她的模样,似乎对于被吃掉的食物没有太过心疼,也没有一直追问他能拿什么交换,她的个性太单纯,可以想见未来的日子更辛苦。
“你娘说得真好。那你娘呢?怎么会放心让你一个人上山?”
“我娘不就招待你吃饼了!”赏了他一记白眼,季娃把采回来的仙客来种植在坟旁。娘生前最爱仙客来,虽然还没有开花,但是再过几个月就进入花期,届时娘就可以闻到花香。
“真是抱歉,我并不知道。”宇文决充满歉意的说,在她的身边蹲下。
季娃转头,疑惑的看着他。“为什么要说抱歉?难道你还偷了什么?”她四处张望。不对啊!她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之所以说抱歉,是因为提到你的伤心处。”
“喔!你说我娘啊!”季娃以早慧的成熟看着他,“我娘说,她只是时间到了。每个人来到这世间都是跟佛祖签了契纸,时间到了就该回家,她只是回她的另一个家。”
“你不难过?”
“或许另一个家在等她的家人也曾经难过。”
“你今年才十岁吧!居然把生死看得这么淡。”是因为太年轻,经历的生离死别还不多。宇文决讥诮的扬起嘴角。
“十三了。”
十三?他不禁错愕。她完然没有姑娘的模样,瘦削的身子骨,连手腕都只比柴枝粗一丁点,没想到居然还有两年就及笄!
“你叫什么名字?”
“宇……宇文仲,伯仲的仲。”宇文决报上字,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隐瞒身份,或许这女娃也不晓得他是谁,毕竟这里离南方有百里之远。
“你识字?”季娃瞪大眼,虽然她也识字,但仅止于娘留下的册子,有些文字甚至还看不懂,只能凭藉记忆,偶尔遇上投宿的旅客,看起来肚子里有些墨水,也只能偷空问几个字,毕竟掌柜对她的这种骚扰行为很不能谅解。
上了年纪的掌柜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更别提只是在厨房里打杂,识得几个大字也敢说嘴。
“早年家境谈不上丰裕,但过得去,所以在娘的安排下,跟着夫子念了几年书。”宇文决带着赧意,挠了挠后脑,“只是当时年纪小,对书本实在没什么兴趣。”
“那你的字漂亮吗?”
“你想做什么?”她的急切不寻常,引起他的警戒。
“帮我在石板上写几个字。”
石板?眼角余光瞟见石碑,宇文决当下明白她的意图。“你想自己做墓碑?”
“人死留名,等我攒够银两都不晓得要等上几年,才能帮我娘换一个能入眼的墓碑。”
“不如交给我,我的手艺还不错。”
“你会石雕?”
“做过凿刻一段时间,糊口挣钱嘛!”宇文决嘻嘻哈哈的带过去。如果让这丫头知道他的凿刻是用内力运气,集中于食指,直接在石板上落款,恐怕会认为他在吹牛皮,或者直接当他是疯子。
“真的?!太好了。”季娃欣喜万分,连忙双手合十,“娘,您听见了吗?这位受您招待的大哥为了感谢您,愿意做一个石碑送咱们。这叫什么……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嗄!宇文决差点翻白眼。这丫头是打算卖弄腹中“一点”墨吗?应该是好人有好报吧!
“那你呢?你的名字?”
“季娃。”
第2章(1)
宇文决答应季娃帮忙雕刻石碑纯粹只是报答一餐的恩惠,完全没有料到她会邀他回家,甚至大方的同意让他住下来。虽然他习惯餐风宿露,但有片遮风避雨的屋瓦,为什么要拒绝?
只是当他瞧见季娃称为家的住所时,真的是无言门苍天。
“你住这里?”虽然他早就从她的穿着推算得出她的住处应该很简陋,但是这能住人吗?茅草混着泥土,勉强砌成墙壁,连窗石都没有,如果他没有猜错,这应该是畜圈。
在北方,每逢春末雪融,牧者就会把牲畜赶到草原上,放任它们吃着丰美的绿草,一处吃完再换一处,但到了冬天,就会把它们赶进这种畜圈,以防寒冷冻死。
“对3这是章大娘好心出借给我使用,不收银两。喔!这是废弃的畜圈,我把这里当成房间和饭厅,那里是厨房。”季娃指着屋内对角说明。
还厨房咧!她真的以为这样随手一指就可以成金吗?做为厨房的地方只有克难的小灶,她在这么简陃的地方可以做出那么美味的饼?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宇文决不敢相信。
不是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唉!反正她一名女娃都可以住,他还有什么好嫌弃?
“你一直住这里?”
“我娘过世后才搬来这儿。”
“原来的住所呢?”
“租的,我娘生病时,为了聘请大夫治疗,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后来没银子支付东家,就让人赶出门。”
“你年纪还这么小!”宇文决忿忿不平。
“没有办法啊!东家也要靠收租养活孩子的。”季娃舀水洗手。
“你不怕?”怎么可能在物质缺乏,连温饱都是奢侈的环境里,养出这么乐天知命的个性?宇文决深谙人性的黑暗面,但她没有必要在他面前演戏,尤其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充其量只是一名落魄的流浪汉。
“会呀!可是娘走了,再怎么害怕也要坚强,反正天黑了,就表示会有黎明来临。我娘生前就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你在附近没有亲友可以投靠吗?”他从细微处观察,坟土的松软程度,周遭植物的生长状况,约莫不到两年的入土时间,当时才十一岁的她不适合独自生活。
季娃舀着水,示意他要洗手,宇文决没有细想,很自然的把手放在水瓢下,由着她冲水。
“我娘带着我从南方到北方生活,一路上从没提过有什么亲戚。”
“你爹呢?”
她侧着头,“你怎么问这么多?那你呢?”
宇文决干笑,现下不敢再小觑这女娃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嘴,就跟大多数的人一样,我只是觉得我们的背景很相似。”
“相似?”
“你们一路上由南方到北方,路上见闻不少,你娘没告诉你要有防人之心吗?”他清楚的知道这句话由他口中说出来极端不具说服力,尤其才刚拜她的无防人之心,他才能登堂入室……嗯,其实这也不算室。
不过她没有任何亲族的事实,让他忍不住多嘴,其实他是自扫门前雪的人,只是不知道怎么……唉!突然变得婆婆妈妈。
“娘当然有教过。”季娃从瓦罐里拿出干饼,这是用米糠混合青稞制成的,用来给客人收拾在包袱里,赶路充饥,只是她做的没有客栈卖的好吃,毕竟客栈用青稞的比例比她的多。这是厨房赵师傅把剩余的食材混在一起做给她的,只要能果腹,她不会浪费食材。
就那几个脆饼当然只能垫肚子,根本没有饱足感,所以接过干饼后,宇文决不客气的一口咬下,恶,差点就要吐出来,若不是看她咬得津津有味……不对!怎么她吃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莫非不同口感?
“不过我看得出来你是好人……怎么一直盯着我?”
“你是坏人!你怎么可以把好吃的留给自己,却给我难以入口的?”
坏人?“我好心收留你耶!而且我哪有留什么好吃的给自己?这饼都是一样的,不然我们交换。”季娃率真的抢过他手中的干饼,再把自己的干饼塞进他的手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