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万万没想到,内鬼与外鬼都揪出来了,小娘娘却……
“杀了。”宇文堂低声道。
亢一怔。
护卫统领急道:“君上三思,我们还需用这些人乱敌耳目——”
“孤说,”宇文堂抬起头来,凤眸布满冰冷残酷的狂厉杀意。“都杀了!”
“诺!”护卫统领大惊,凛然恭应道。
“太医呢?全部速速给孤滚过来!”
亢沉默地一路亲护着抱起赵妃子大步往马车而去的宇文堂,隐含忧虑的目光中有一丝难掩的喜悦与释然。
——君上,终于有了正常人的情感与牵动。
那飞刀薄巧如柳叶,幸而赵妃子小肚肚着实有软肉,刀卡在她的肚腹间,并未直接全部没入脏腑内,可就算如此,刀上沾的剧毒也叫她吃足了苦头,为此整整昏迷了半个月之久。
久到御驾车队已抵达大周国土,回到了宫中,她仍然未苏醒。
这期间,都是面色冷峻的宇文堂亲自为她净身,细心喂她药汤粥食,每夜和衣躺在她身畔,紧紧挨着她消瘦了一大圈的娇小身子,时不时起身摸她的额际,搭量她的脉搏。
他怕,这个小肉球在他熟睡不知的时候就悄悄没了气息。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她倒在他怀里气息渐渐微弱,那种莫名的恐慌和失去,陌生得让他感到……痛苦。
“小肉球,”他眼神沉郁中透着一丝迷惘与矛盾,“你非孤的护卫,你怎会不怕死?”
……孤于你而言,当真有生死之重?
宇文堂从不相信,一个女子会不计生死、不问代价就为另一个人豁出性命。这是个局吗?她究竟想在他身上得到什么?抑或这只是她想接近他、取信于他的手段?
他想起自幼在宫中看过的无数肮脏阴谋,那一个个勇于为他试毒、挡剑、牺牲的美貌宫女,最后证明了她们若非是施用苦肉计的卧底暗子,便是想藉机获宠的贪梦女子。
人不可信,尤其是女人。
——这个小肉球,会是唯一例外吗?
宇文堂眼神复杂地看着这张缩水了的樵悴脸蛋,不知怎的,总觉越看越胸闷,越看越碍眼。
她还是丰盈圆嫩才好看。
“小肉球,孤不耐烦喂你参汤了,”他低声开口,“如果你想孤信你是真心为孤挡这一刀,信你并无阴谋诡计,那你便快些醒过来,把自己再吃圆吃胖回来……而且做宠物也要有宠物的样子,瘦到没几两肉,抱着都不称手了,硌人得慌,当心孤不要你了。”
他浑然未觉自己这样自言自语地恫吓一个昏迷不醒的病患,看在旁人眼中有多诡异。
隐于暗处的亢,默默地把惊掉了的下巴又扶回去。
——臣下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小肉球,你究竟要懒睡到几时?难道你不想看看这驰名天下、恢弘华丽的大周皇宫吗?”他修长玉白的指尖轻轻描绘着她小巧丰润依旧,却褪白成了粉色的唇瓣,心下隐隐一抽,瘠哑道:“不是心心念念着大周皇宫有什么好吃的美食吗?只要你醒来,想吃什么孤都命他们做上来,还有“鲤鱼十八吃”……你不是总想着吗?”
龙榻上的小人儿眉心微动,小嘴也微微颤抖了一下,宇文堂惊喜得睁大凤眸,忘形殷切地喊了一声——
“小肉球?!”他轻颤的嗓音里有难以压抑的喜悦。“小肉球,你醒了吗?速速回孤的话,小肉球——”
“十……八吃……”赵妃子喃语,声音干哑微弱得像蚊子鸣叫,但对宇文堂而言,已不啻得闻天籁之音。
“好好,都给你吃。”他的眼眶湿润发热了起来,嘴角高高扬起。“没出息,尽惦记着吃食,也不知孤都要被你三魂吓走了七魄……哼,待你身子好了以后,看孤怎么收拾你。”
可无论如何,小娘娘终于醒了,君上终于笑了,而沉沉笼罩在皇宫上空的恐怖阴霾终于得以横扫一空。
真真是诸天神佛庇佑啊!
第6章(1)
用新成子鸭极肥者,其大如雉。去头,烂治,却腥翠、五藏,
又净洗,细到如笼肉。细切葱白,下盐、豉汁,令炒极熟。
下椒,姜量末食之。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鸭煎法》
赵妃子脸蛋苍白憔悴,哀怨地盯着面前摆满案上香喷喷的美食佳肴,一时间只觉生不如死。
呜呜呜,能看不能吃……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她抬头望着那个一脸严肃的俊美帝王,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抿了抿嘴唇。
“张口。”宇文堂手上端着一碗熬得白糜糜的粥,用镶金嵌玉的银匙舀起了小半匙,有耐性地哄诱道。
“不是说有“鲤鱼十八吃”可以吃吗?”她小小声地问,瘦得仅剩巴掌大的小脸泪眼汪汪地瞅着他,真是有说不出的可怜。
他只觉一颗心都要疼化了,可想起太医的千叮咛万交代,只得再度硬起心肠,语气却还不自禁放软了七分。
“现在还不行,太医说你毕竟伤了脏腑,得慢慢养着,现下只能进食些细软粥水之物。孤答应你,待你大好了之后,一定给你“鲤鱼十八吃”。”
“上次也这样说……”她低下头,弱弱地吸了吸鼻子。
宇文堂眸里盛着满满怜惜和不舍,险些就冲动地依她了,可终究是自制力强大的一代帝王,在觉察到自己心软的刹那,就当机立断地别过头,不去看她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大手坚定地将那匙白粥往前一送!
“吃。”
赵妃子最后还是难以抗拒饥肠辅辅,含泪张口吃掉了那匙白粥。宇文堂却为此龙心大悦,喂食的乐趣越发蓬勃旺盛,很快地一匙接一匙,转眼那一玉碗的白粥就空了。
“饱了?”他笑吟吟地将空空如也的玉碗丢给一旁的侍女,接过在盛着茉莉花水的金盆里打湿拧干了的明黄帕子,擦了擦手。
“没饱。”塞牙缝都不够。
他笑容一僵,俊脸闪过一丝尴尬,微蹙眉道:“你脾胃还弱着,不可过食,别闹性子。”
“我没闹,我就是……饿。”她眼圈又红了,低声咕哝。
好挣扎……宇文堂心狠狠一抽,他努力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维持冷着的脸色。
“来人,撤膳。”
原以为就算不能进食,让她闻闻味儿,望梅止渴一下也好,却没料想他这自以为贴心之举反倒是火上浇油了。
赵妃子吞了口口水,眼巴巴望着那整案的精美佳肴又被抬走了,一时之间只觉生无可恋,豆大泪珠儿不争气地滚了出来。
真真虐心啊……
“别再看了,再看孤也不会由着你糟蹋自己的身子。”他淡淡地道。
她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索性扯过锦被蒙住头,躲到龙榻角落里眼不见心不烦去了。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哼!
宇文堂被她幼稚至极的举动惹得忍俊不禁,低低笑了起来,“傻姑。”
尽管外朝还有诸多繁琐扰人的国事待理,可也不知为何,他却宁可坐在榻畔看着她闹别扭,总觉得,此刻心里有说不出的宁静平和,有种近乎温暖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摸摸左胸口,掌心下的心跳得沉稳却欢快,带着一股言说不出的喜悦。
“孤,这是怎么了?”
这答案,连他自己也回答不出。
“等我好了一定吃“鲤鱼十八吃”。”不知几时,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小人儿又自锦被里冒出头来,鼓着脸蛋认真地对他道。
……小肉球,你到底是对“鲤鱼十八吃”有多坚持?
宇文堂不由失笑,深邃凤眸里漾动着不自觉的宠溺,“嗯。”
“拉勾。”她伸出嫩嫩的小手,小指头微勾,严肃地道:“骗人的就罚吃一桶谢水。”
“……”
她的小指往他修长手指方向靠,还不知死活地碰了碰。
“小肉球,”宇文堂阵光深沉的盯着她,语气刻意冷了三分,“你——为何不怕孤?”
这世上还没人敢在他面前胡搅蛮缠的,她倒是天下第一人了。
“怕呀。”明明是出挑杏眼,却圆滚滚得可爱的眸儿瞅着他,想也不想地重重点头。“很怕。”
“那你还在孤面前胡闹?”他是真不明白,蹙眉道:“就不怕孤厌你弃你,甚至一怒之下把你砍了吗?”
赵妃子反倒被他问住了,哑然地呆望着他。
是啊,为什么?
自己明明畏他如鼠,明明他眉一挑,她就吓得胃直抽抽,可是不知怎的,她心底深处就是知道他不会伤她、害她……
这是为什么?
见她陷入深思的脸蛋越来越纠结,甚至像是牵动了伤处般地脸色有些苍白,宇文堂心下一痛,想也不想伸出小指,紧紧勾住了她已然悄悄缩回去的小指头。
“孤应了。”
她愣愣抬起头。
“只要你往后都乖都听话,什么都听孤的,孤就待你好,”他语气温柔了一丝丝。“一直待你好。”
“阿妃会乖!”她那双杏眼晶灿灿地亮了起来,溢着满满惊喜欢然。“以后都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