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看过你的措施,极为稳妥,若有些许不足之处,也让谋士和吏司们去补全了,按理说应当不能有此大乱。”他眸光透着隐隐愠怒,声音低沉道:“这事,是人祸。”
“人祸?!”赵妃子猛然抬起眼,脸上惊疑难抑。“可、可谁会同已一无所有的流民过不去?”
“莫担心。”他沉默了一下,“这事,孤来办。”
“不,流民安置一事是阿妃担下来的,本就是我职责所在,怎能出了差错还要君上为我收拾?”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肢,神情坚定地道:“君上,背后是何人挑拨作梗?我必须知道。”
他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她。
不,他只需她费心打理明面上的事便好,那些阴私的谋、不堪的脏活儿……自有他在。
“君上?”
“孤只是想问,晖城的粮可拨下去了?”他微笑问道。
“第一批已于十日前送至晖城,第二批臣妾正和谋士们核对荒地的数,计量出足够的口粮和种子。”提到公事,她倾身自案上捞来了那卷厚厚的锦帛,迫不及待展开来呈与他。“已经差不多了,君上请看。”
他牢牢搂着她柔软的腰肢,腾出一手接过锦帛,一目十行地扫视过上头密密麻麻却秀气端庄的圆润小字,种种项项都罗列得清清楚楚,有理有据,显见执笔人弹精竭虑,用心至极。
他心下一热,随即泛起一抹酸软疼楚感。
她这数日总在他睡下后,悄悄起身,为的就是理这些帐册吧?
原本成天乐呵呵惦念着吃饱穿暖睡好的小人儿,是几时手上的宫务帐目比摆在面前的吃食还多了?
小肉球,这些日子来真的瘦了很多。
他的心瞬间刺疼得更加厉害,不由想起数月前,他初初将她自南梁要到身边来时,心里还想着以喂养她为乐。
但是日子久了,他对她的心意越深,对她的期待与要求就越多,恨不得立刻就将她打造成完美无缺、足以与他携手并肩,扛起大周国的另一半。
他知道是他心急了,可小阿妃却从不叫苦。
“小肉球,孤是不是……”原来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足够宠你、保护你?
身为一国君王,是不是就应该将心爱女人细细密密地揽护在羽翼下,永不教她经历风雨,尝见苦难?
可,他又害怕倘若她没有足以自保的本领,万一在他精力疏漏偶有不到之处,中了奸人的暗算……
他陡起寒颤,俊美脸庞有些苍白——不,他心爱的小肉球绝不会有事,她也不能有事!
她是他这一生仅有的温暖,就算倾尽举国之力,他也决计不容有一丝一毫闪失。
“君上?”赵妃子眼神满是依赖恋慕地仰望着他,“是不是什么?!”
“小肉球,孤是不是……对你太严苛了?!”
“傻君上。”她先是一愣,随即眼儿弯弯地嫣然一笑,举臂环紧他的颈项,将粉嫩如婴儿的脸颊贴靠在他颊边,小声道:“我想为您做更多更多,只要能让您少受累一点,无论受怎样的考验,对阿妃来说都是幸福。”
宇文堂大受震撼,只觉多年来心口那一处空洞刹那间被填得满满的,孤寂褪去,寥落消失,此生此世,再无半点遗憾。
他将脸庞挨着她,凤眼里隐隐湿热了……
“小肉球,答应孤,永远不准离开孤。”
他已不敢想像,没有她的日子。
后来,赵妃子还是知道了晖城之乱的幕后种种纠葛。
于是她提出要以皇贵妃和此案统筹人的身分,亲自到晖城安抚百姓和流民。“既是太宰大人出招发难,您身为亲甥儿不适合做的,就由臣妾出面吧。
她的小手搭在他修长大手上,诚挚深刻地望着他。
宇文堂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甚至假意冷下脸子来,试图吓退她的决心。
可终究被泪眼汪汪的赵妃子的一句——“是不是阿妃真的很没用?”搓磨得心都要疼化了,铁血意志兵败如山倒。
理智上,他自然明白晖城此一乱事看似危机,却也是令她能真是崭露头角,立于世人前树立凤威的大好机会。
连诸阖也力劝,亢更是立下军令状,无论如何都会命百名暗影誓死护得她毫发无伤,更别说他随时能够指派数千精兵将她保护起来——但是,倘若有万一呢?
宇文堂内心激烈交战,短短一夜几乎熬白了十数根发,这才忍痛目送身着翟衣牡丹袍,头戴珍珠冠的赵妃子上了贵妃辇车,在五千精兵和两百名暗影的护送下,车队浩浩荡荡往百里外的晖城而去。
“待得她回来,也该是翟衣换凤袍的时候了。”他眸光里眷恋难舍,喃喃低语。
“君上,娘娘定会功成归来的。”亢轻声道。
“孤只要她平平安安,连根寒毛也未掉地安然回家。”他仍痴痴地凝望着那逐渐远去,渐渐化为小小影子的车队,久久不舍收回。
城墙之上,宇文堂高大颀长、风姿端华如仙的身影静静伫立。
直至暮色笼罩,华灯升起,北风刮得更急,城墙四处明火执杖,亢和护卫统领等人都面露忧心之色,深恐自家君上受寒着凉,更怕君上莫不是想要在城墙立上一夜,直待娘娘安全抵晖城的鹰信传来?
“回吧。”宇文堂眸底的最后一寸思念终被冷静按下,回过身来时,又是那个霸气无双的帝王。“诺。”
“命枭军盯紧了赢氏私兵,一有异动,”他嘴角一扬,眼神冰冷如霜。“全灭了!”
“诺!”
他的小肉球要在晖城安抚民心、稳置流民,宣扬大周国威,为他们的家国而奋战努力,他在京城,就绝不容许有任何人任何势力阻碍她的脚步。
“传令下去,晖城的剑客和游侠全给孤看紧了暗处那些牛鬼蛇神,若能护得皇贵妃娘娘直至平安返京,均赏百金。”
亢咧嘴一笑。“臣下代小子们谢君上重赏了。”
“那不是百练的人吗?几时又成了你的小子?”他闷哼了声。
“百练是臣下的属下,他的人自然是臣下的人——”
“那就都是孤的人了。”他抛去一记冷厉白眼。“有何好邀功的?!”
“……吾皇英明。”亢暗暗抹了一把冷汗。
哈哈,哈哈。唉……
娘娘一离开,君上都不说笑了。
赵妃子在高调地进驻了晖城的行馆后,尚来不及坐下来喝口茶水,外头已有十数名晖城的大小官员争相求见,还有一匣又一匣、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名画书帖呈了上来。
小巧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着,在她那张圆脸蛋上透着一抹深思,随即嫣然一笑。
“先生,依您之见,本宫这礼是该收不该收?”她侧首望向坐于下首的诸阖,笑吟吟地问。
诸阖看着自己这“关门小弟子”,眸里闪动着骄傲的笑意,悠然道:“这头一试,娘娘不是已心有决断了吗?”
“阿妃是在想,究竟是要先用先生教过的敲山震虎法?还是君上的唯我独尊法?抑或是阿妃自己的没脸没皮法?”
不错,娘娘还有心情打趣儿,和当初只知吃……咳,是和当日相比,足见今日的心性稳当,底气十足,那就不必担心被那些老油滑官子刁难住了。
“这叫名师出高徒啊!”诸阖抚着胡须,笑得志得意满。
赵妃子得了他鼓励的笑眼,更添信心,在接过侍女奉来的茶汤后,慢条斯理地曝饮过了,这才扬声道:“来人,有请诸位大人。”
诸阖则是极有默契地退到屏风后。
不一会儿,自门外响起了错落有致的整齐脚步声,以身穿暗紫官袍的晖城城主为首,鱼贯进来后,齐齐跪地伏首行了个礼。
“晖城城主瞿和拜见皇贵妃娘娘,祝娘娘美貌永驻,千岁千千岁。”
虽然态度无可挑剔,可语气中不阴不阳的暗讽意味却无可错认。
赵妃子心一突,甜甜笑了起来,娇憨道:“大人们请起。”
城主瞿和领着麾下官员听命起身,个个面上皆或多或少闪过了一星半点的轻搜嘲笑不屑之色。
这个皇贵妃,果然是个听不懂他人言中深意的木头美人儿,光靠着一身皮相色奉君前,能成什么事?
看来纵使精明深沉如君上,也有被美色胡涂了脑袋的时候。
瞿和暗自一喜,昏庸的君王总是比英明的君王好糊弄多多了。
“来人,赐座。”她漫声道。
“诺。”训练有素的侍女们迅速奉上锦席。
第12章(2)
待众官员膝坐妥当后,赵妃子还未开口,瞿和已经拱手道:“娘娘此番,是否为安抚我晖城百姓而来?”
“是。”她浅浅笑道。
“但不知娘娘携了几多重金锦帛,可足够抚慰我晖城一万三千余众百姓,这些时日来备受忧乱、饱经摧残之心?!”翟和目光如电,面上恭敬之色越发显得讽刺。
“啊,本宫还没想过要携重金锦帛来安抚民心呢,多亏瞿城主提醒本宫了。”她一副恍然大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