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大周不但兵强马壮,连宫中侍女都是高手来着,呵呵呵呵。”她憨然地咯咯笑了。
“娘娘说笑了。”将女的浅笑已经有三分尴尬。
若是君上知道她们几个女暗影的身分险些一下子就被娘娘拆穿,肯定会立时让冗统领亲自将她们扔回死地里,再活生生剥皮重练三五年的!
看生性血杀、不近女色的君上竟对这位小娘娘如此看重,甚至不惜安排了十五名皇室暗影明里暗里的守着她,说不定这位小娘娘有可能便是大周日后唯一的主母了。
既是君上有命,她们当会终生对娘娘忠心不二……无论如何,抱紧娘娘的大腿就对了!
不一会儿,小侍女脸不红气不喘的匆匆回来了,却被将女暗暗瞪了一眼,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如今的身分,只得假装气喘吁吁地颤抖回道:“禀、禀娘娘,君上答允将云片姑姑送回来给您瞧一眼,让您安安心。”
……还好还好,人总算还留了一口气儿,灌碗药汤上上妆粉什么的,应当能朦混过去。
多亏是君上有提醒,否则在那个色胆包天的云片假娘娘之名摸上君上的榻前时,早就不是拖下去鞭刑一百,而是当场被亢统领灭杀了!
“太好了,你们家君上真是大好人。”赵妃子当下感动得泪汪汪。
将女和小侍女不约而同干巴巴地陪着笑。
是啊是啊……不过恐怕大周国上下,也只有眼前这小娘娘会将他们俊美华丽的杀神帝王视为“大好人”了。
宇文堂是大周人心目中的天神,英雄,但从不是什么心善之辈。
在这流离纷乱的时代,在皇宫与战场中,能活下去的只有虎狼。
相较于感动傻笑,天真蠢到没边儿了的小肉球娘娘,一旁的喜糕和香饼却噤若寒蝉,目光复杂地偷偷望向一脸笑得温和的将女。
她们谁也不敢告诉小姑子,刚刚那个容貌华美绝伦的周帝命人将云片姐姐堵住嘴巴吊在横木上,一个面色冷漠的黑衣护卫手持鞭子,一鞭鞭将她抽得鲜血淋漓,还命所有南梁伴嫁之人,无论男女官身奴身,一律到场观刑。
她们两个看到第十下就吓昏了,后来被弄醒后严加命令绝不能对小姑子说漏嘴。
周帝说,那就是云片姐姐背主媚上的下场。
好可怕……北朝周国好可怕……那个俊美年轻的帝王好可怕……
——鸣,我们小姑子好可怜啊!
第4章(1)
羊、牛、择、鹿肉皆得。方寸臂切。
葱白研令碎,和盐、豉汁,仅令相淹。少时便炙,若汁多久溃,则肋。
拨火开,痛逼火,回转急炙。色白热食,含浆滑美。
若举而复下,下而复上,膏尽肉干,不复中食。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腩炙法》
“周帝,您人真的好好,来来来,多吃点,这个很好吃,那个也很好吃……还有这个,这个烹得极入味,肉微微一抿到嘴里就化了,好吃得不得了!还有还有,这个汤汁我拌饭能吃三大碗呢!”
看着对案上殷勤热切的小肉球下箸如有神助,咻咻咻地,眨眼间将他面前的碟
盏碗樽堆满了小山高的菜肴,宇文堂眼神有些危险幽暗莫测地盯着这个既胆大又失礼冒犯的……宠物。
“没人教过你,宫廷用膳的规矩吗?”他嘴角微扬,眸光却很冷,隐带一丝厌恶。
多年前,也有个女子曾这么殷勤地为他布菜盛汤,那一次,年仅五岁的他一时因心暖而心软,结果那顿饭险险要了他的命。
那剧毒,就藏在那女子纤纤十指的指尖缝中,下在他吃下的每一口菜,尝的每一口汤里。
——而那女人,还是他的“母后”呢!
自此之后,他再没吃过任何一个人为他夹取的任何一样吃食。
“欸?”赵妃子一愣,手上夹的麻香鸡片停顿在半空中,尴尬了一会儿,才默默地放回自己碗里,小圆脸些微黯然,嚅曝道:“周……君上,对不起,是民女逾矩了。”
宇文堂深深地凝视着她顿时失了精气神,显得有些怏然的脸蛋,不知怎地,胸口微微发闷。
四周氛围陷入一阵诡异的凝滞。
只见小肉球因为不安和忐忑,身形越缩越小越坐越靠后,一双清澈乌黑杏眼怯怯地朝华堂门外瞄去,好似在衡量从食案到门口的逃生距离。
宇文堂只觉一口气卡在胸膛!
同他共食就有这么受罪吗?他又不是老虎,难不成会吃了她去?
宠物还有挑主人的份?
“吃。”他嘴角长驻的迷人魅笑消失无踪,起而代之的是凤眉蹙拧,面无表情地催促了声。
赵妃子偷偷瞅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满案美食佳肴,小圆脸浮现一抹难得的强烈挣扎之色,最后她还是沉痛地摇了摇头,弱弱地幼声道:“民女……吃、吃饱了。”
“一碗饭七箸菜三口汤就饱了?”他脸色陡地一沉。
她惊跳了下,一张小圆脸瞬间吓得苍白,有点想哭,又有点倔强地强憋着,悄悄把两只手藏在案下裙裾里,十指紧紧绞缠着,最后她鼓起勇气昂起头来重重对他一点头。
“嗯!”
宇文堂瞪着她。
她豆大般的泪珠儿差点吓滚了出来,在眼眶里打转了一圈,总算下死命又忍住了。
“嗯……饱、饱……了……”声音虽抖得厉害,她还是勇敢地道。
就算心冷狠辣如宇文堂,也不得不承认在自己君王杀性霸气滔天的压力下,她居然能够顶住这样的威慑之势,硬着头皮依然维持己见和尊严,着实有几分令人激赏的风骨。
他的心奇异地软了一丝丝——虽然逞匹夫之勇,还是很蠢。
“孤不喜吃肉食。”他淡淡地道。
“明、明白了。”赵妃子如蒙大赦地松了一口气,却仍有几分战战兢兢。“阿妃下次不会了。”
他慢条斯理地举箸,一派尊贵优雅地夹起她堆置在自己碟碗中的松菇和青芹等蔬物,终于吃将了起来,沉沉如泰山压顶的气氛终于一缓。
他吃了几口后,漂亮的凤眸又是一挑,微蹙起眉。“怎地还不吃?”
“我……”赵妃子脸上略带戒备地看着他,紧张地结巴道:“真、真的吃、吃——”
“想吃“鲤鱼十八吃”吗?”
“要!”她兴奋得差点扑倒食案。
是驰名天下,一席十八金,传说中君王闻香下马、贵妃闻香下轿,集片、蒸、炒、烩、炸、焖、溜、炖的“鲤鱼十八吃”耶!
他神情浅淡,眉抬也未抬一下,“还饱不饱了?”
“不饱不饱,还能吃得下“鲤鱼十八吃”的。”她乐得眉开眼笑,可笑到一半又顿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呃,您……不吃肉,那您吃鱼吗?”
“如果孤也厌鱼呢?”他好整以暇地吃了一箸春笋片。
赵妃子望着他,一时傻了。
然后宇文堂便看见这小肉球,自呆滞到恍然而后沮丧,偷偷地瞄向他,想问又不敢问,满脸纠结,最后小嘴嗫嚅了下,艰难地吞咽了口口水。
“那,阿妃也不吃。”她壮士断腕地慨然道。“面鱼十八吃”没有了鸣鸣鸣,好伤心……
看着她小圆脸上努力隐忍却写满苦憋之色,他默默地低头饮了口清淡的燕盏竹笔汤,宽肩却有一瞬可疑地抖动。
……养宠物,真不错。
最后宇文堂还是很坏心的挥一挥大袖,把“鲤鱼十八吃”这回事儿当作从来没提过。
不知怎的,见她那张小圆脸憋成个苦包子,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他心头就有说不出的畅快和愉悦。
宇文堂这一生从未经历过的少年恶趣味,忽然在这个小肉球身上萌芽了。
大周御驾预计在平城只停留一宿,翌日便起程继续北上,可第二日清晨起便暴雨连连,将整片大地笼罩在蒙蒙雨柱之中。
雨一下,天一寒,原就嗜吃爱困的赵妃子更是逮着了机会欢呼一声,刚吃饱饭便一头钻进高床软枕里再不出来了。
下雨天,睡觉天,呼……
而在仅隔了一堵墙的另一处华丽大房内,宇文堂冷凝着凤眉,嘴角似勾未勾,看着案上方才由魔隼传递进的密报。
“五十里外的落雁崖……”他修长玉白的指尖在案上轻敲了敲,“嗯,有点意思。”
随行的心腹谋士诸阖抚着短须,沉吟道:“君上,昨日臣下阅战报,日前北夷遭我军大败,却不见其大将军辟牙与麾下三千亲兵獠军,想来,落雁崖若有异状,定与辟牙走不了干系,君上不可不防。”
“落雁崖占天一险,最险峻处仅可容一马车堪堪而过,两侧均是万丈深渊,却可整整缩短十日脚程,辟牙如何知孤此次打算赶路回大周?”他淡淡问道。
“此行有内奸?!”诸阖目光一厉。
“孤原以为收下了南梁“美人”,一路漫然悠行,便足以迷惑敌眼。”宇文堂嘴角笑意越扬,眼神更冷。“看来孤的好母族,好舅舅,还是知孤甚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