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无人,桌上已备上一壶凉茶,他未动,静待来者。
不一会,外头传来脚步声,他长睫微掀,低嗓沉醇地喊道:“及言。”
当朝首辅萧及言推门而入,急声问:“皇上没事吧?”
“古敦皇子呢?”男人缓缓抬眼,不答反问,威仪慑人。
五更天,玉央殿上,西秦皇帝姗姗来迟。
然就在殿侧太监宣唱着皇上驾到时,位在首列的摄政王夏侯决黑眸微眯了下,彷佛对西秦皇帝的出现颇为意外,然惊诧之色不过瞬间便消逝。
西秦皇帝夏侯欢身穿团龙黄袍,衬托出高大的身形,头戴垂帘龙冠却遮掩不了脸上的雕金面具。
西秦皇帝在束发之年因寝殿无故起火,而烧毁了俊逸面容,同年登基,面见大臣时必配戴面具。听说烧伤处在右眼附近,所以面具仅自额处掩至鼻间,然只要细看,便可瞧见唇角边亦有烧伤疤痕,可以想见当时确实是命悬一线。
但尽管逃过一劫,此后身子骨却落下病根,每逢秋风起总得大病一场,入冬之后更似是与阎罗抢人似的,如此病弱如何主持朝政?
正因为如此,先皇授命的摄政王夏侯决总是代持朝政,久而久之,政事几乎是夏侯决着手处理,直到近几年夏侯欢的身子骨转好些,才偶尔上朝,眼前正值王朝开朝百年盛典,各国使节与会庆贺,首辅萧及言带领一票大臣强势上奏,才让夏侯欢连着几日早朝上朝。
“吾皇万岁万万岁。”殿下百官高喊着。
夏侯决唇角抿了下,微俯身,作作样子。
“众卿平身。”夏侯欢环视百官,声沉醇厚,虽气是虚了些,但此后要亲临朝政,似乎也不是难事。
对于夏侯欢的病体好转,文武百官各衔心思,互不表露。
夏侯决敛眼不语,状似忖度何事,直到退朝时,才迎向前。“皇上。”
“皇叔不须多礼。”夏侯欢微摆手,对待夏侯决态度敬重。
“皇上今日气色似乎不佳。”夏侯决目光落在夏侯欢按在贴身太监腕上的手。
“皇叔多虑了,朕不过是昨日和古敦皇子多喝了几杯,睡迟了,差点误了早朝。”夏侯欢轻扬笑意。
“皇上龙体为重,要是身有微恙,臣可以代持朝政。”
“岂可事事交与皇叔?皇叔掌持兵符,管理边防,要是再将这朝政大事都交给皇叔,朕过意不去。”夏侯欢不等他开口,径自再道:“朕毕竟是一国之君,也该好生学习政事,再者各国使节造访,岂能让他人以为西秦皇帝是个病秧子?”
第1章(2)
这片大陆上头,北为大凉,兵强马壮,东为古敦,矿产丰富,南为无极,骁勇善战,西秦就位在中央,粮产富庶,商道发达,各国互为钳制,乍看之下是为无战之太平盛世,但随着时光递嬗,野心家百出。
夏侯欢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夏侯决听了感觉他明着是以王朝为重,可暗地里却是意指自己不该再专政,该将朝政与兵符归还已年届二十五岁的皇帝,然夏侯欢一席话说得卑微恭敬,又似乎是自己多想了。
“皇叔,既是没事,朕打算前往迎宾馆。”夏侯欢笑说着,一边吩咐贴身太监祝平安准备摆驾迎宾馆。
祝平安有张娃娃脸,笑脸迎人讨喜极了,虽是皇上身边太监,却从不在宫人面前摆架子,深得人心,只见他一个眼神,殿外的随行太监立即明白如何行事。
“各国使节会在正午前离开,皇上此刻前去岂不是打扰了使节们?”夏侯决问着,精光铄铄的双眸从头到尾紧盯着他。
“皇叔,朕和古敦皇子相谈甚欢,想在他离开前再与他叙叙。”话完,随即朝着祝平安道:“摆驾。”
“遵旨。”祝平安俯身,随即朝侧殿外一喊,“摆驾迎宾馆。”
夏侯决微眯眼,望着夏侯欢离去的身影良久,突道:“黄昆。”
“奴才在。”黄昆是内务府大总管,向来与夏侯决的关系良好。
“昨儿个在皇上跟前的试毒太监呢?”
“……依王爷之命,由着生死。”虽说王爷答允事后要让那小太监离宫,可事实上昨日筵席有毒,那小太监恐怕是死在耳房里了。
但吊诡的是,皇上看起来似乎无恙。
“探探。”夏侯决沉声道。
“奴才明白了。”黄昆领命,快步离去。
偌大的玉央殿上,百官早已鱼贯离开,殿上空无一人,夏侯决缓缓抬眼,目光落在那把龙椅上。
“皇上,摄政王似乎颇诧异。”前往迎宾馆路上,祝平安低声道。
“可不是。”夏侯欢哼笑了声。
他已经受够了当个病弱的傀儡皇帝,他要一步步收回属于自己的政权,别以为他永远会处在处处被打压的位置上,哪怕手上的筹码不多,他也不愿坐以待毙。
“可要是摄政王铁了心,这……”
“不会的,他是个皇族,再饿也有个吃相。”他很清楚夏侯决要的是个圣名,理所当然地坐上那把龙椅,所以这十年来才会一再施毒,要让他终有一日体虚气耗而亡,然一场百年开朝庆典,似乎让夏侯决再也不愿慢慢收线,因为夏侯决无法忍受在他国使节面前,只是个王爷,得臣服在他这个皇上面前。
眼见迎宾馆已在面前,祝平安不再开口,来到迎宾馆内的东香苑外,就见古敦侍卫守卫着。
夏侯欢摆了摆手,祝平安立刻从宽袖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典雅长木匣,夏侯欢接过手后,独自踏进东香苑的侧殿内。
“见过西秦皇帝。”侧殿内,恭迎的男人面白如玉,噙着春风般的笑。
“古敦皇子无须多礼。”夏侯欢也不遑多让,笑眯狭长美目,举措文雅,态度诚恳,往锦榻上一坐。“皇子正午前将要启程回古敦了?”
“正午前启程,可以在掌灯前投宿在百里亭驿站。”古敦皇子阑示廷递上侍卫在小院里烹煮的茶。
夏侯欢不假思索地接过手,却没打算品尝。
阑示廷不禁低笑。“放心吧,这水是本皇子带来的泉水,这茶叶更是古敦宫中才有的喜鹊,茶香味醇。”
夏侯欢笑了笑,对于他话中的挖苦似乎不以为意,将手中的袖珍长木匣交给他。“示廷,礼轻情意重,这一路回古敦,怕是难再有机会再见,可朕与你话语投机,就盼他日能再相逢,匣中之物可保你安全回到古敦。”
阑示廷闻言,似笑非笑地接过木匣,没打算打开,反倒是握在手中把玩着。
“夹层里乃是朕的信物,他日若是需要朕帮忙,只要派人捎回,朕就知道该怎么做。”语末停顿半晌,他又道:“朕珍惜你这个朋友,古敦要是能由你作主,朕甚是欢喜。”
“皇上,许是民情不同,在咱们古敦,总是兄友弟恭,只要一心为百姓,谁当家作主都好。”
“那真是好。”夏侯欢笑了笑,与他又闲话几句,欲离去之时,冷不防地问:“你身边的侍卫身子可好?”
“蒙皇上关心,一切无恙。”
“那就好。”踏出东香苑,夏侯欢才回头笑道:“愿你顺风千里。”
“多谢。”阑示廷送他离开东香苑。待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后,他才走回侧殿打开了木匣,匣内铺了红色缎绒,里头是一张纸条。他一目十行看过,浓眉微攒。
“主子,早膳已备好。”贴身侍卫雷鸣大步向前道。
“咱们提早出发。”
“嗄?”
“我要绕道回古敦。”他将纸条丢向案上火烛,抽开盒内缎绒,只见底下是一块凤形翡翠,突地轻哼了声,“看来西秦要换人当家作主,这皇帝终究还是皇帝。”
第1章(3)
西秦一直是由摄政王夏侯决把持朝政,这事可是天下皆知,但如今会过夏侯欢,才教他发觉事实不会一直如此。
昨天的筵席,夏侯欢事前差人通知,席上酒菜勿用,他疑惑之际虽未食用,但让侍卫喝了杯酒,昨儿个就中毒身亡了,但夏侯欢看起来却像是没事人一般。
本来他还在想,究竟是夏侯欢玩嫁祸的把戏,还是夏侯决如此大胆,打算在筵席上一箭双雕?如今这纸条上写明了,夏侯决策动了边防大军,要他思及前来时的西秦边防部署……怕是夏侯决与皇兄早私下议定,想趁这当头一举除去他,又能让夏侯决理直气壮地坐上龙椅。
可惜的是,被视为禁脔的夏侯欢似乎并非夏侯决所想的那般懦弱无能。
夏侯欢能在手无政权的情况下,打探知晓这些事,甚至连古敦宫中的事都能明白一二,他就能确定夏侯欢将会夺回政权。
而他……也不想当皇兄手中的交易筹码!
夏侯欢一回到玉隽宫,屏退了一干宫人,只余祝平安替他取冠更衣。
“皇上,如此真能与古敦皇子打好关系吗?”祝平安边动手边低声问。
“谁要与他打好关系?”夏侯欢哼了声。
“可是——”若不是要打好关系,皇上又何必特别关照古敦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