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太子亲自邀请她入宫游玩,便与上次皇后做东不同。皇后的宾客是京中所有名门千金,而太子的宾客只有她一人。
明日她进了宫,会见了太子,那么消息自然会流传开来,她未来太子妃的地位便初步完成了,至少也能证明太子对她青睐有加,否则不会只邀请她一个。
偏偏,此刻她的心中并没有半分喜悦。
明明距离目标越来越近,几乎快要达成,她却没有半分喜悦,这说明了什么?
没错,她的目标已经变了。
从前,她只想着如何复国兴邦,可皇兄去世了,她的志向折翼了大半,虽思及侄儿,复仇的火焰尚在胸中燃烧,却已经有些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
她现在最最渴望的,是眼前的这个人。
「公子,你猜猜,今晚会有月虹吗?」她忽然道。
「若有月虹,便像是老天也在为公主贺喜呢。」他微笑,似乎完全没有明白她的心意。
若有月虹,她会对他道出一个秘密。
来之前,雁双翎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有月虹给她助力,就像是老天爷给她勇气,就算再丢脸、就算会失望而归,她也要说出她的秘密。
「公子,那些上榜的美人,你都与她们熟识吗?」她问道。
想了想,他点头,「算是熟识。有些也是托了关系,在静和庄中居住过一段时日,请庄中嬷嬷教导她们各类才艺。有些甚至是我打小认识的青梅竹马,她们就算不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也是世间罕见的绝代佳人了。」
雁双翎凝望着他的双眸,忽道:「可是公子待双翎却格外好,为什么?是因为可怜双翎吗?」
他的笑容微敛,彷佛终于感受到了她眸中的意味深长,他双唇轻抿,好一会儿方答道:「格外好?公主缘何觉得格外好?」
「比如,公子安排双翎住在贵妃娘娘的旧居,比如,公子带双翎来看月虹,又比如,公子安排双翎与太子巧遇,更在双翎生病之时,送来那些粥品……」她细细数来。
诸多片段随着她细数而在回忆中涌现,这才发觉他待她的关怀总是用心在细节,惟有琢磨品味,方能觉察。
她很确信,他待她是与别的女子不同的。
「在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他轻轻侧过眸去,像是在避开她的目光,「公主流离孤苦,不比一般名门千金有父母呵护关爱,在下自然要对公主照顾些。」
「那这美人榜上的画,都是公子所绘吗?」她指出关键。
「这个……」他噎住,一时间找不到话应答。
「只有我一人的画像是公子所绘,对吧?」雁双翎依旧凝视着他,「为何?因为公子觉得对我最为了解吗?这榜中美人,不是还有跟公子有青梅竹马之谊的吗?难道公子对她们不是更加了解吗?」
第5章(2)
她的一连串逼问,逼得他无言以对,气氛一时凝滞。
月虹!
忽然,雁双翎看到瀑布上方有一抹七彩颜色照亮了夜空,那就像上苍给她的勇气,在这一刻,驱走了她所有的惶恐不安。
她说过,见到月虹,便会道出心中的秘密。
「公子,」她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想入宫了,我想待在庄子里,如你先前提议的,一辈子做静和庄的客人。」
闻言,他的身子明显僵住了,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叫他始料不及。
「为什么?」沉默良久,他开口问道:「公主为何要改变心意?」
「双翎只是觉得,跟公子在一起比跟太子在一起要快乐舒心得多……」她这话说得如此明显了,他还不明白吗?
依他的聪明,凡事只要说上半句,便全然明了了吧?
他若不懂,便是在装傻。
「为什么呢?」他笑了,口吻有些嘲讽,「公主甚至连在下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
她看到他笑了,却是一种她先前没看过的、让她看了心底发凉的笑。
是啊,他说得没错,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她从没问过。
她只知道,他族中行七,自称阮七,而这阮七,不过一个代号而已。
她顿时发现,他对她知之甚详,然而她对他的了解,却如同面对大海深潭,她只能看到粼粼波光的清碧水面,但水深多少,其下还有些什么深奥之物,却全然不知。
所以,是她冒失了吗?是她自以为看透他、认定他对她也有意吗?
从小到大,她不曾像此刻这般傻,也不曾像此刻这般尴尬。
这个晚上,阮七没有响应她几乎像是告白的话,但其实没有响应不也是一种响应……
怨只怨,阮七让她熟识了《牡丹亭》,害得她像杜丽娘一般,勾起儿女情长的心思。从前,她眼里只有复国兴邦之志,何来如此的凄婉幽怨?
母后从小就告诉她,做人不必太老实,太老实在宫中待不下去。但在他面前,她还是诚实了一回,鼓起勇气对他说了实话。
可惜,他的反应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她实在不该在完全不了解他的情形下,对他说出真话。有些话一说出口,就像自己的衣衫顷刻间灰飞烟灭,再无遮羞之用——她在他面前,像赤裸裸一般。
说到底,她还是见识太少了,从小养在深宫之中,从没有哪个男人如此温柔待她,她也没见过几个清俊男子,所以,这般轻易就动了情。
她真该向从前父兄身旁那些恃宠而骄的妃子学一学,学学什么叫欲拒还迎,什么叫欲擒故纵,学学怎样降住一个男人。
偏生,她道行就是这么浅……
御花园中风光明媚,可惜雁双翎心中有事,无心观赏。
「翎妹妹想什么呢?」斯寰平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按说,太子邀请她一同赏花,这是多么大的荣光,多少名门千金梦寐以求、曾经也是她朝思暮想的事,偏偏此刻,她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双翎只是有些发怔。」她微笑,诚实答道。
「为何发怔?」斯寰平亦笑。
「双翎甚少与年轻男子单独赏花,所以有些发怔。」这个借口算是不错的理由吧?至少应该能敷衍过去,不让人怀疑。
斯寰平倒也没有往下追究,只道:「其实今天邀妹妹入宫,是想给妹妹介绍一个人。」
「谁?」雁双翎有些意外。
「此人与我甚是亲密,我与他曾经约定,若有朝一日遇见心仪的女子,一定要让他知道。」斯寰平神秘道。
「看来太子十分看重此人。」雁双翎越发迷惑,「不知对方是何身份?」
「是我惟一的弟弟。」斯寰平道。
「哦,原来是长祁王殿下。」她曾听说过,现任沛帝只有二子,除了斯寰平之外,还有个长祁王斯宁宇。
说来,她现在才想到,长祁王斯宁宇是阮贵妃所生,所以也是阮家的后嗣,与阮七公子算是表兄弟了?
一忆及「阮七」这两个字,雁双翎便感觉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心绪如麻。
昨夜,两人尴尬地共乘一车回到庄中,彼此再无对谈。今天一早她便进宫来了,也不知他此刻在庄中是否惦记着她?
她与他那段轻松自在的友谊,是再也回不去了,毕竟知晓了她的心意,而他又没打算回应的状况下,也只能避嫌了。
「上次宫宴,怎么没见长祁王来?」雁双翎问道。
说到这,她顿时觉得奇怪,她在静和庄也住了些时日,怎么没见过长祁王这个儿子去探望阮贵妃?
不,或许是去探望过了,只是她这个外人未必知晓。
「我这个弟弟不喜宫中规矩,虽没成亲,但已早早在外置了府邸,」斯寰平边说边睨着她,眼神带着深意。「父皇知道他的性子,也由着他。」
雁双翎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只因他的话感到困惑。
如果这长祁王已在宫外置宅,那么阮贵妃为何不跟自己的儿子住在一块儿?反而跟自己娘家的子侄住一起?难道是因为阮贵妃更怀念童年居所,而长祁王又不喜与阮家人同住,才会如此?
斯寰平继续带着神秘笑容道:「今日他便要进宫来了,正好让你们俩见一见,从今往后,你们俩都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了。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处得来。」
呵,这是认定了她是未来的太子妃了吗?可他为何不问问,此刻她是否还想当这个太子妃……好吧,不过也因着被拒绝了,她暂时尚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决定。
「对了,公主可自雅国带来了什么仆婢吗?」斯寰平忽然问道。
「是有几个。」她不解道:「太子为何如此问?」
因着当初只有她一人能住进静和庄,所以她让那些下人都还先待在驿馆。
他微笑解释,一副理所当然,「公主若与我订了亲,断不能再住静和庄了,按礼得迁入宫中偏殿居住,可是我国明令,外面的仆婢不得入宫,得为公主更换一批宫里自小调教的奴才才行。」
「不得入宫吗?可是上次董嬷嬷不就进宫来了?」不过他这么一说,她倒想起来了,好像除了陪她一起入宫的董嬷嬷之外,其它千金闺秀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是宫里的宫婢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