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这样说,这样淡定从容,彷佛天下的事都难不倒他。的确,像他这样一个满腹心计的人,有什么能难得倒的呢?
如今他离她仅咫尺之遥,这个时候,她真想与他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就像那一夜在瀑布之下。
可惜,门外有侍卫看着,他们不能有任何亲近的举动。
他们总是这样,远远的、隐忍的说着话,不能踰越一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打破这样的囹圄呢?
忽然之间,她心下有了一股冲动,一个箭步上前,趁着侍卫不备,在他颊上轻轻啄吻了一下。
只如蜂蝶采蜜一般,轻轻一啄便退开了,仍旧退回原来的距离,微笑看他。
斯宁宇怔住,万万没料到她居然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她居然敢……好吧,但他心里却是欢喜的,就像被灌入了蜜汁般,连空气的味道彷佛都是甜的。
他伸出一只手,宽大的衣袖下是他温暖的掌心,他的大掌悄悄覆住她的柔荑,稳稳妥妥的静握着。
雁双翎的脸红了,彷佛他掌心的温度烙到了她的颊上,又钻入了她的心底。
就这样,他们背着侍卫偷偷牵着手,一句话也不说,两人相视而笑,连这笑,也是默默的。
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情意缠绵?没有监视亦没有阻碍,坦坦荡荡的,一如天下所有有情人那般?
雁双翎相信,那一天不远了,只等她出了宫,等到紫微花开的时候。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静心地等待着,并相信,他总有法子的。
半年后
又到了紫薇花开的季节,阳光从花叶中透过来,风从平原的远处吹过来,眼帘弥漫着一片淡紫色,心下,也变得怡然。
雁双翎踏步而来,听到附近有琴音。一如去年今日,她初见他时的情景。
不过这一次,却是他在亲自抚琴。
她不语,只是浅笑。只见琴边有椅,她踱至其旁,轻轻坐下。
一听便知,他弹的是她最喜欢的《凤求凰》。
「见到皇兄了?」一曲终了,他抚平琴弦,抬头望她。
「见到了。」雁双翎点头道。
「你说说,皇兄到底有什么事?平白无故把你叫了去,又不让我跟着。」他似乎有些吃醋。
这段日子以来,她渐渐发现,原来他不仅会使坏,有时候还像一个孩子似的,得她哄着。
「到底是与我订过亲的人,去见一面又怎么了?」雁双翎故意逗他。
「那就更该避嫌,不让你夫君着急才是。」斯宁宇气鼓鼓地道:「皇兄这是故意的吧?」
「就许你抢别人的未婚妻,不许别人故意一下吗?」雁双翎越发好笑,「若不是太子殿下大度,你我也没有今日,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小气了?」
「雅国那边宣称上原公主已死,皇兄便不能再立你为太子妃了。」斯宁宇不屑的道:「说来,要感谢的人是呼兰拓吧。」
「那也未必,太子殿下说了,当日他若另给我寻个身份,立为太子妃也是可以的。」雁双翎呶呶嘴,「就像我如今以富贾家的小姐许给你为长祁王妃一样。」
因为呼兰拓召告天下上原公主亡故,她是不能再以原来的身份在这世上存活下去了,如今,她只是一个叫做雁双翎的、富贾家的千金小姐。
而复国之志,在她心中也渐渐淡了。
复了国又如何,杀了呼兰拓是可以为她的亲人报仇,可是雅国必将大乱,她一个流亡公主或者侄儿那个小皇帝都不能服人,届时百姓更苦、雅国更乱,还不如让呼兰拓当政,维系百姓安危。
况且斯宁宇答应她了,她侄儿在雅国的事,他会帮她想办法。
如今想来,她的复国之志只是上天安排了一个理由——一个让她遇见他的理由。
对此机缘,她深深感激。
「皇兄真这样说的?」斯宁宇更加吃醋,「看来皇兄还是对你念念不忘。以后他再传你,你就找借口推辞便是,我的娘子可不能随随便便去见别的男人。」
「放心,这是最后一次了。」雁双翎微微笑。
有些事情必须了结,而她的确欠斯寰平一个交代。
「皇兄到底说了什么?」斯宁宇依旧好奇。
「太子殿下问我,当时我以厌胜之术冤枉皇后,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你。」雁双翎直言道。
斯宁宇蹙眉,「皇兄居然还在纠结那件事?」
「太子殿下曾以为我是风闻了皇后不满我当太子妃,所以以厌胜之术陷害她,离间他们母子的感情,是为了力保自己能当上太子妃,」如果是这样,那还表示她对斯寰平有心,但事实是——「现在他才发现,其实我是为了你。」
斯宁宇怔住,倒是有几许愧疚了。「想不到……皇兄待你如此深情。」
「我也曾经以为他待我不过是娉婷的替身。」雁双翎感慨道:「如今事隔半年,你我也成亲数月,他却仍惦记着过往之事。」
「当日皇兄提议让我出征,我也曾怀疑过是否他出于嫉妒之情,现在看来,他倒是真不知情,不过是想让我出去历练一二,日后在朝中也可多些份量。」
现在想来,斯寰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与自己最亲的弟弟在一起,心下也甚是难过吧?
思及此,雁双翎忽然有些不忍,提议道:「夫君,虽然现下你在朝中也有了职务,不似从前那般清闲了,但阮七公子所编撰的美人榜也不能荒废了,再怎么说都是外祖父的遗志啊。」
「让我想想,美人榜上可有什么合适的人能介绍给皇兄。」他一向很明白她的意思。「张丞相的千金好似不错?」
「张紫晗?你可别乱点鸳鸯谱!」呵,这个傻子,他如今还不知道张紫晗喜欢的是他吗?
不过,如今物是人非,将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谁又说得准张紫晗跟斯寰平配不配呢?
她突然很期待,将来的美人榜上会上演怎样的故事……
突然她想起,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他,他却总是避而不答,今天她非得问个明白,「当初皇后娘娘是如何肯饶过我的?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那时他总说会有办法的,果然没过多久,她便被放了出来,而且阮贵妃、她如今的母妃还给她另寻了一个身份,让她顺利当上了长祁王妃。
至于上原公主嘛,彷佛从来没有到过沛国,没有与沛国太子订过什么亲,甚至宫中诸人都健忘,大家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一切,如此轻易到让她迷惑不解,他到底施了什么妙法?
「不是我,」斯宁宇叹口气,终于道:「是母妃。」
「是贵妃娘娘救了我?」雁双翎瞪大双眸,错愕万分。
可如何救的呢?一个被逐出宫的弃妇,虽然名号犹在,但已形同废妃。
「母妃亲自去见皇后,对她说,母妃自己永不回宫。」斯宁宇抿唇道。
永不回宫?原来,这就是交换条件啊。为了救她,阮贵妃甘愿舍了一世的心愿?
「父皇对母妃仍有情愫在,皇后很是忌惮,如今母妃立誓永不回宫,皇后这块心石也算放下了,况且你若嫁与我,便要让出太子妃之位,皇后正巴不得呢。如此,她还有什么理由不放你出宫?」
短短几句话,他说得这般轻巧,但让贵妃娘娘回宫可是这对母子一生的心愿,如今为了她,全都舍弃了。
他们,原来如此厚爱她。
雁双翔顿时觉得幸福之感油然而生,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被人宠溺着的感觉,那是父皇母后还在世的时候,才有过的感觉。
紫薇花瓣从树上落下来,随风飘零,虽然落入尘中,化为红泥,没了灿烂,可谁曾想,这也是它最安逸的归宿。
她,便是如此,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斯宁宇轻轻拨动琴弦,她依偎过去,听他弹另一曲赏心清乐。
如今,他们终于能无所顾忌、旁若无人地亲昵着,想有多亲近,就依偎多紧,再没有什么能抑制他们的情愫,让他们咫尺天涯。
她觉得这一日风清云高,心下无比畅然。
尾声
绕过水榭,便听见雁皓轩的朗朗读书声。
这孩子一向勤奋,每日天刚亮便起身,习诗书,练武功,磨棋艺,研琴瑟,直至三、四更天才睡下,没有半点同龄人的乐趣,着实让人心疼。
「皓轩!」雁双翎站定,微笑地唤他。
雁皓轩放下手中的书,转身施礼道:「侄儿拜见姑母。」
十二岁的少年,如今已经长得丰神俊美,雁氏皇族上上下下,数辈似乎也没出过这般俊秀的人物。雁双翎看着侄儿,心下终于有了几分宽慰。
「皓轩,今天就别读书了,好好玩去吧。」雁双翎道。
「为何?」雁皓轩不解。
「今天是你的生辰啊,生辰日就该穿上漂亮的衣服,吃很多好吃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雁双翎觉得这侄儿读书都快读傻了。
「可是姑父说,书一日不读便会生疏,习武也是一样的。等会儿侄儿还要去练剑呢,没空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