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而不腻,正对我胃口。」雁双翎尝了一块,称赞道。
虽说这点心其实不难做,但难得的是他的心意。
「明日皇后娘娘在宫中设宴,」顿了一顿,阮七才又续问:「公主可紧张?」
「没有预想的那么紧张。」她没说的是,除了失亲之痛还在心中,再加上此刻她脑海中满是方才看到的美人图,明日宫宴之事,早已抛诸九霄云外。
「明日董嬷嬷也会随着进宫,公主若紧张,想着她就在外边候着,或许就没那么紧张了。」
她点了点头,心中却想,他特意嘱咐让她熟悉的人在外面候着,虽使她在陌生环境里有了支柱,但他的这般关切,却又引得她……心不静。
「明日诸名门闺秀皆要展示才艺,公主打算如何?」阮七问道。
「难道不是唱曲吗?」否则她学习了这么久,岂不白费了?
「公主看着办吧。」他话中有话地道:「可以唱曲,也可以随机应变。公主如此聪慧,肯定会懂得。」
他这是什么意思?她此刻还真的不懂。
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紧张,他安慰道:「本来应该赶在宫宴之前,在下就将美人榜放出来,不过在下另有考虑,打算看明日宫宴的情势再做定夺,还请公主不要着急。」
哦,对了,还有美人榜。但如今她的脑子正凌乱着,像是什么都忘了……真没出息,在这节骨眼上,她倒走了神。
他忽然又问:「公主打算明日如何穿戴赴宴?」
「穿戴?」她怔住,不懂这也有指教吗?「倒是备了几套宫装……」
「公主的皇兄新丧,倒是可以着素。」阮七建议道。
「着素?」他这提议让她眉头微蹙,「似乎不太礼貌吧?」
「别人花团锦簇,惟有公主着素,倒更能引人瞩目。」阮七微微笑道:「若怕不礼貌,可以金钗为头饰,添些喜庆气氛。」
不错,他倒是想得周全——他总是这样,待她时心细如发,难怪让她越发地依赖他,越发地……
雁双翎强迫自己停下思绪,思绪却如空中烟云,完全不受她的掌控。
她望向案上的美人图卷,终于忍不住问道:「听说公子要娶妻了?」
「娶妻?」阮七顺着她的目光所示,方才反应过来,「不过是贵妃娘娘替我操心罢了。」
「那公子心中可有中意的女子?」她试探道。
他沉默,彷佛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随后轻轻摇头,「我还有大事未了,儿女情长之事,暂时没有搁在心上。」
不知为何,听他如此一说,她紧绷的心竟稍稍轻松起来。
或许,这一生到尽头之时,回首往事,会觉得暂住静和庄的这段日子最为平静美好吧。
这一刻,他未娶,她未嫁,可以如知己般畅所欲言。这一刻,就像晴朗的天气,微风吹动船帆,她能闻见水中清凉的气息,与空气中的宁静。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一刻隽永。
可是,他终究还是要娶妻的,那卷上的美人,也比她美得多了……雁双翎惊讶地发觉,她竟拿自己跟他未来的妻子相比,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沛国皇宫的御花园正值夏末最繁华的时候,大概是群芳自知将会凋零,无不争奇斗艳,婀娜绽放。
雁双翎听了阮七公子的建议,着了素服,发间以金钗点饰。然而那素服又并非完全缟素,白衣以银线繍了流云锦卉,净雅却不失贵气。
她能感觉到,自己一踏入御花园,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齐刷刷向她袭来。果然,如阮七公子所料的万众瞩目。
赏花宴虽是为挑选太子妃而设,但为了避免尴尬,故意办得不过度隆重。沛帝并没有露面,只由沛后带领嫔妃及王侯夫人在座,就像是一众女眷闲话家常般,席间弥漫着一派亲切和蔼的气氛。
按照礼数,沛后自然得先跟雁双翎寒暄一二。
「听闻翎儿如今住在京郊驿馆之中?」沛后一脸关心道:「可还住得习惯?说起来,本宫还是你的远房姨母,没及早接你入宫,实在让本宫愧疚。」
「多谢娘娘关怀,双翎早已不在驿馆居住了,如今暂迁至朋友的庄子中,衣食皆是丰饶,如同在家里一般。」雁双翎微笑道。
「那本宫就放心了,前阵子本宫事情太多,虽想着要接翎儿到宫里来,却总被耽误了。听闻翎儿安好,这比什么都让本宫高兴,否则可真是本宫的罪过了。」
呵,这样的客气话,听听也就罢了。
以她如今流亡之人的身份,沛国皇宫怎会收留她?一则怕惹上麻烦,二则就算和亲也没这样先住进来的规矩。
别的公主和亲,总是聘礼啊、使臣啊,风风光光一大堆,可她呢,自己死皮赖脸地跑到别人的都城脚下,想和亲别人还不一定乐意,甚至会沦为朝野上下的笑柄,着实可怜。
思及此,她真的很感谢阮七公子,在她这样潦倒的时候向她伸出了援手,就算他别有目的也让她感恩。
「对了,寰平那孩子你还没见过吧?」沛后亲切道:「本宫与你母后是远房表姊妹,算来寰平也是你表哥,一会儿他来了,你们兄妹好好叙叙。」
一表三千里,其实她这个远房姨母,母后在世时也只略提过一两次,但亲戚再远,说起话来,也比旁人近些。
雁双翎能隐隐感到此刻四周佳丽投注在自己身上羡妒的目光。
「太子殿下驾到——」忽然,太监通传声响起。
众佳丽不约而同打起了精神,神情瞬间变得娇羞而妩媚,对着太子前来的方向,屈膝施礼。
惟有雁双翎仍旧站着,依她公主的身份,本来就与斯寰平是平等的,所以她不必行礼。
也因为如此,斯寰平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很显然,斯寰平认出了她,略感到惊讶,但身为太子什么场面没见过,他倒还镇定,只笑盈盈地先与沛后及一众嫔妃问了安。
第4章(2)
「平儿,快来见见你表妹,」沛后牵着雁双翎的手上前,「亲戚住得远,这些年不太走动,都不认得了。」
「原来这便是雅国的上原公主,」斯寰平向雁双翎施礼道,「听闻妹妹来我朝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可还住得习惯?」
沛后代为答道:「你妹妹如今住在友人的庄子中,说是衣食无虞。」
「哪位友人?我也算交游广阔,说不定此人我也认得。」斯寰平话中有话,眨着眼睛对雁双翎一笑。
「这天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雁双翎莞尔笑道:「指不定太子殿下真的认识,改天我请他出来,与表哥聚聚。」
「我倒是奇怪,妹妹既然来了皇城,不进宫来亲戚之间走动,也不住官方的驿馆,倒是跑到朋友家里去了,」斯寰平一脸笑呵呵,问话却颇犀利,「怎么,与那位朋友很亲近吗?他是男是女,姓啥名谁啊?」
这是在故意刁难她吗?在畅音园两人明明见过面,斯寰平应该已经猜到她去求了阮七公子,也大概猜得到她住在静和庄是为了什么,却还故意这么问。
不过,既然阮七公子安排她与斯寰平见了面,便说明并不怕让斯寰平知道这一切,所以,她亦无须害怕。
「因为有求于人,所以居住在他人庄中,」她照实答道。「表哥若想知道详情,日后双翎再细细告之。」
「好了,你们兄妹俩等会儿再慢慢聊。」沛后插口道:「平儿,这里还有诸多名门千金,今日都是特意进宫陪母后赏花,你与她们也见见吧。」
斯寰平没有再为难雁双翎,移步至众佳丽面前,一一行礼见面,园中气氛霎时变得微妙起来。
沛后对斯寰平道:「今日赏花,众千金还备了些小节目。平儿,你就与母后一同欣赏吧。」
「哦?」斯寰平挑挑眉,侧身看向雁双翎,「不知翎妹妹准备的是什么节目?」
雁双翎大方道:「近日在友人庄中习得一些曲子,姨母若不嫌弃,双翎就为诸位献唱一曲吧。」
「妹妹这曲子习了多久?」斯寰平忽然问。
「一个月余。」
斯寰平嗤笑道:「唱曲不比吟歌,一个月余,岂能入人耳?」
沛后连忙斥责道:「平儿,不要这样没礼貌。」
斯寰平道:「孩儿是怕妹妹丢脸,毕竟今日名门闺秀齐聚,大家皆拿出看家的本事,若妹妹弃自己擅长而从生疏之事,被比下去了,可怎么办?」
「我本来也没什么特别擅长之事,」雁双翎依旧微笑回答,「在家乡的时候,父皇也只曾夸过我丹青不错。」
「那公主就作画吧!」斯寰平骤然提议,「干脆就公主要唱的那支曲子作一幅画来,与大家齐赏,岂不妙哉?」
作画?这个对她来说倒是简单,但要以《牡丹亭》为题,且当场就得作出一幅画来……她环顾四周,见御花园中花团锦簇,忆起平时所习的曲子有段「原来托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忽然有了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