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把所有的爱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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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那是什么鬼条件?班贝气鼓鼓.“喜欢音乐有什么不好?读诗又有什么不妥?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变成一个老处女!”

  “那也没办法.”我摇摇头,不想再跟她干耗下去,掉头说:“我先走了.那个就交给你收拾!”

  不等她叫魂的嗓门再拉扯起来,拔腿就跑,快步走到了街,拦下一辆计程车直接赶赴机场.

  ***

  在机场宽阔的大厅里,上演的永远是聚散离合的剧码.我-绕了一圈,在联合航空的柜台找到正在划位的明娟.她爸妈都来了.她妈妈且还要和她同机赴美,主要是为了想照应,顺带赴百老汇观赏表演.

  “伯父、伯母.”我向明娟爸妈打听招呼,才转向明娟说:“都办好了吗?”

  “嗯!差不多了.再去繳机场稅就可以了.”明娟点头,将护照和登机证放进皮包里.

  “我陪你一起过去.”我说:“伯父、伯母,请你们在这里坐一下,我和明娟过去繳费.”

  “麻烦你了.”明娟妈妈还是不变地那微笑和亲切,快五十岁的妇人了,却恆存着二十岁的活力.我眼眶一红,想起妈佝僂的背影和可哀的一生.

  大厅里来往都是人,总有那么多聚散离合,那么多割捨和挽留.

  “结果,还是要出国.早知道如此,当年高中一毕业就出去了,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明娟哀声叹口气.

  音乐系毕业后,这两年多来,除了教教琴,以及连同学生举办一些不关痛痒的师生联合发表会外,明娟便无甚作为.每天迟钝老化,逐日懒怠成一潭死水,再无任何刺激;她惊觉再这样下去会萎缩退化,痛定思痛,末了还是決定出国去寻求新的契机.

  “有觉悟总比没觉悟好.别叹气了!”我说的是衷心的感觉,不算安慰.

  “是啊!”她口气老老的,大概也认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转脸来问我说:“那你呢?若水,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你现在剩下自己一个人,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的事?”

  她这样问,倒问得我一脸茫然.将来?那么遥远的事──“过一天算一天喽.”我耸耸肩,无所谓.“找个老实、可靠的人嫁了,生几个孩子,过着安静平凡的日子,就这样了.反正人生嘛,就是这么回事.”

  明娟却听得直摇头.“真惨!一点梦想都没有,你不应该这么消极的!”

  “反正一个人也是漂泊,有没有梦想都差不多.”

  我只是想要属于自己的一个家;一个我累了、倦了、受伤了可以疗伤舐血的窝巢.

  “唉!”一向明朗乐天的明娟,竟发出一声长长的吐叹.

  繳了稅,我们往出境室走去.明娟的爸妈走在前头;我们两边走边聊,放慢了脚步.

  “这一去,打算待多久?”我本来不打算问,临分别,还是忍不住探问.此后,隔山隔海,隔一个世事茫茫.

  “我妈是待个三五个月就会回来,至于我──”她垂垂头.“总得一两年的时间吧!”说得她自己也不确定.

  是吗?一两年……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只是,滄海桑田,水去云回,一杯春露冷如冰.

  “你要好好保重.”我说着,泛开起笑颜.

  “讨厌!说得这么郑重,好像以后不会再见面似.”明娟嗔我一眼.“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而且也会常写信给你.倒是你,常让我会有一种突然就消失不见的感觉.”

  我仅又是一笑.我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家,如种子般落地生根.

  短短的距离,很快就走尽.还有一点时间,明娟的爸妈自避到一旁说他们的体己话和话别;明娟和我,就停在閘关前,隔着一墙透明玻璃,关里关外,分离的路却便在眼前.

  明娟有点鼻酸,强自笑着说:“真是的!也才不过去个一两年就这么不捨!想想我表姐和明彥,小小年纪就离乡别井,独自一个人待在异乡,真不知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说着一顿,想起甚么来,略摇头说:“你知道吗?若水,江潮远和我表姐她──”

  “我知道.”我明白她想说甚么,打岔她的话.

  二十四岁的春天,听说他们分居了.我不知道──只是听说.

  “真想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娟百思不解地摇摇头,亮清的眼困惑地看着我.

  不要这样看着我,明娟,我也不懂.

  “对了!”她从皮包里取出一封淡蓝的信箋.“这是明彥前两天寄来,托我交给你的.”

  我默默接过信,问道:“明彥……他好不好?”

  “还不就是那样.”明娟露个不轻不重的表情,恰似说明彥的生活概況.“拆开信看看说些甚么吧!我搞不懂,他干嘛没事突然写信给你?”

  信里头,透着忧伤宿命的蓝颜色里只有寥寥两行字.苍劲的笔跡,彷彿在说一种落寞──我一直在找的那个理由,永远不会等待着我.

  所以我选择了一种方式留下来;留给你我的爱.

  寥寥的两行字,我看不明白.

  “明彥写了甚么?”明娟问.

  我摇头.因为不明白,所以无从说,便将信递给她.

  “不必了.”明娟却摇手.她并不是喜欢事事探知别人私隐和秘密的人.“明彥是写给你的,我不好看信,既然你也说不出所以然,那就算了.反正明彥那个人我明白,有时做事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她不坚持,我也无所谓.时间差不多了,明娟的爸妈走过来.

  “明娟,该走了.”明娟的妈妈说:“若水,谢谢你特地过来送行.再见!”

  “再见!伯母、明娟.一路顺风!”

  “再见了!若水.我会写信和打电话给你的!”明娟忍着泪,轻声道别.再轻轻拥抱她爸爸.“我走了,爸.妈妈很快就会回来陪你,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然后,明娟挥挥手,青出万里,汪洋一海,从此隔山隔水隔天涯.

  ***

  这天晚上,我如常在灯下做譯稿工作.

  妈死后,我便搬离那个阴暗、处处充满霉味的“家”.这次搬到公寓顶楼加蓋的楼房,下次搬到单人小套房,再下次又搬到整层大楼的空房子;多次浪遷漂泊,风尘不定,而任那个阴暗的房子在风吹雨淋尘埃中斑駁頹圮,在记忆的死角中委褪消逝.

  没有妈的那个地方,就不再是家了.每次浪遷,八九坪大的屋子,我总是不要任何傢具,只一张小小的桌子,一整排的书墙,在冷清的空间中睡觉、吃饭和工作.也总是习惯让电视开着,即使不看.习惯一扇长长的落地窗,窗外是阳台,远处是城市的灯光和苍茫的苍穹.

  我总是会在半夜醒来,黑暗中,隔着长长的落地窗,望尽那沉睡在闃暗深邃梦底的荒涼人世.

  搬到这处十四层高的小套房,我依然沿袭这样的习惯.我不要任何傢俱;长长透明的一扇落地窗.电视开着,而我并没有在看,赶譯着一本罗曼史稿子.

  忽地,奇怪突然听到小提琴琴声.我略略皱眉,发现声音是从电视传出来,卫星传送的音乐节目.萤光幕上正映现的是柏林交响乐团.

  我起身打算关掉电视,画面慢慢拉近,缓缓停焦在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画面上,拉着小提琴的那个人,昂然傲气中一抹隐微的落寞神情.边下角字幕介紹,第一小提琴手,连明彥.

  明彥?他加入了柏林交响乐团?

  我萎跪下来,攀对着电视,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上的明彥.想到他那封信上写的一切,蓦然流下泪……突然懂了,懂了他所说的一切,懂了他曾对我说过的那一切.

  他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知道我对江潮远的心情,所以他从来不曾对我倾诉说他对我──原来他对我,是这样的心情.然而,他一直没有告诉我他的爱.他说,他寻找的理由不会在,所以他选择一种方式留下来──明彥啊明彥!

  我掩着脸,低低啜泣起来,伴着小提琴声,如是一曲哀悲的詠叹调.

  ***

  生活会在不经意间教人学会忘掉许多事,并且从容地面对自己的无心,与对记忆的背叛.

  “这位是李成发先生.”

  又是一次晚餐,一位陌生的对象.我含笑点头,算是招呼.

  “他个性內向了一点,比较不擅应对.”班贝的朋友殷勤含笑,比着座旁一张木头脸、不苟言笑、神情枯燥的男人介紹说:“不过他人老实可靠,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闲来没事看看书,看看电视,是个很顾家的男人.”

  “李先生喜欢音乐或读诗吗?”班贝看我一眼,多事地替我问道.这个朋友她也不是很熟,只是对方听说她在替朋友找对象,一头热地介紹个人来.

  班贝的朋友用手肘推推李成发.他动了动身子,有点靦腆尴尬,还是不好意思地回答说:“唔……这个,我不是很懂音乐,所以……唔……很少有时间欣赏.至于平常,大半看一些介紹理论的书籍,文学性的东西比较少接触,所以诗嘛……唔,不怎么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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