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驰化解的办法很简单,就是要年依依说得更仔细一点。
据他了解,他们一家四口点的是主厨特餐,从前菜到甜点都是餐厅主推的分子料理,从开幕以来就大受好评,如果年依依真能说出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他愿意洗耳恭听。
“就不好吃啊……”众目睽睽之下,年依依的声音弱了不少,她悄悄瞅着冯驰,眼神像是埋怨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是不是能再更具体一些?比如汤的口感有哪里不对吗?”冯驰捺着性子盘问。
“唔……”年依依努努嘴,白嫩的指尖在下巴上摸了摸,才说:“没有汤,也没有冰淇淋……”
“你在胡说什么!明明都有送上来,怎么说没有?你现在吃的不就是冰淇淋?”欧惠敏抢白道。
“咦?是吗?”年依依惊讶地睁大眼,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手里的叉子还不停摆弄盘子里黑炭似的方块。
“这明明就不是。”她苦着脸,怎样就是不肯拿起来吃。
这样一来一往的对话,旁人一听就懂了。
原来是年依依不懂分子料理的奥妙,不知道她的浓汤被做成了蛋包状送上来,也不知道心心念念的冰淇淋其实就是眼前的黑炭,黑色外皮就是巧克力,里头包的就是沁凉美味的冰淇淋。这些餐点形象虽然跟她想的不一样,但是该有的滋味可是一点也没有少,新奇又美味。
总而言之就是她没见识,土包子一个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众人窃笑的神情让年常德夫妻脸色一阵青红交错,年亭亭紧抿着嘴没说话,而众矢之的的年依依则是一副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的样子。
“这样下次来还是点一般的餐点就好,别浪费钱也别浪费厨师的心血。”隔壁桌的客人很“好心”地建议道。
他话才刚说完,就有几个客人不客气地喷笑出来。
被笑的年依依仍然是一脸旁徨,年亭亭则是冷眼斜了四周一遍,至于因为女儿的无知而颜面尽失的年常德夫妻这会儿终于坐不住直说要走了,冯驰听了立即帮他们招来服务生结帐。
“咦?冯主厨不招待我们吗?”年常德看上去相当惊讶。
冯驰比他更惊讶。
怎么有人这么厚脸皮硬要人家招待?果然是诈骗集团!
他正思考着要怎么教训这对夫妻,年亭亭就已经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信用卡递给过来结帐的服务生。
“那么就不送了,欢迎下次光临。”看着起身离开的一家四口,冯驰皮笑肉不笑地送客。
先是狗仔,后是这对骗吃骗喝夫妻档,接连整治这些不知好歹的人让冯驰心情挺美妙,于是当走到门口的年依依又转回来朝他喊叔叔的时候,他硬生生忍下掐死她的冲动了。
第2章(2)
“你可以叫我冯先生。”他按捺着脾气的纠正一样换来年依依困惑的表情。
只见她头一歪,无比痴呆地盯着他。
明明是痴呆,怎么看着就好可爱?
冯驰眉心一紧,感觉心头痒痒的。
“你就是叔叔!”年依依好不认真地下结论,粉嫩的唇瓣还微微噘起,像是要他别再说错了。
她这样的表情跟坚持喊他叔叔的宣言,让冯驰一张脸扭曲了一遍又一遍。谁来告诉他,这种又萌又火大的心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以再来找你吗?”年依依一脸的渴望,圆滚滚的眼睛像是讨食的小动物。
看她这样子,冯驰只觉得自己的心情正在天堂与地狱之间游走,一时半刻居然讲不出话来。
正因为他冷着一张脸不讲话,折返回来找女儿的欧惠敏以为年依依又给她丢脸了,立刻扯住她的手腕就要走。
“可以再来吗?”年依依一步三回头。
“我们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居然还想再来?”若不是忌惮着别人在看,欧惠敏绝对会尖叫,而不是像这样拚命压低声音。
她忿忿地将年依依塞进自家轿车的后座,自己才回到副驾驶座上示意年常德开车。
“还想要我们再带你来?告诉你,门都没有!”这一次,欧惠敏总算可以放声尖叫了。
年家的车子就在紧绷的气氛下缓缓驶离“FORK佛客”餐厅,轮胎在转弯时压过了不少从树上掉下来的香果,汁液四溅,挤出淡淡的花香气息。
车内,咬着小嘴的年依依一下子没了声音,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窗外那片淡灰色的高墙,沉默地将思绪收藏在长长的眼睫下。
“都是你!要不是你坚持带那个小杂种出去吃饭,我们会丢这么大的脸?这下好了吧!今天的事情要是传出去,我们还要不要做人?!”
“你也同意带她出去的啊!要不是你……”
“我怎么样?你一开始不把她带回来这个家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她妈妈病死了嘛!难道要把她送去孤儿院?”
“她不是本来就在孤儿院?还给人收养了,本来好好的没你的事,是你硬要去带她回来的!”
“谁知道那女人有留遗嘱,上头写了我,人家才隔着半个地球找上门,我能不理吗?我真要是让子孙流落在外,传到本家那些人的耳里,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谁要你偷吃?偷吃也不擦嘴巴,这么愚蠢,难怪把家产都败光了,还得要我陪着你出去装阔!”
“你怎么又说到这些事情了?”
“好!我不说!我上楼修理那个小杂种总行了吧!”
“妈,难道你还想把人打得进医院?”
“哼,要不是我把她打得进医院,她现在会开口讲话?不过那个小杂种应该一辈子当哑巴的!”
“她不是哑巴,医生说她是表达障碍,还是因为三岁的时候被你吓病的,你忘了吗?是说你要是能再把她吓成正常人也算功德一件,干脆你现在上去再揍她一顿,看她口齿会不会更伶俐一点,能把家里的情况四处去说给左邻右舍听就太好了,你说是不是?”
“年亭亭!”
“好了好了,老婆,现在这么晚了,说话还是小声点,要是让邻居听见可就不好了。”
一回家就躲到自己房间的年依依就只听到这里,之后她的房门外就归于一片寂静了。
她抱着双膝坐在床铺上,金棕色的脑袋歪了歪,漂亮的脸蛋上是满满的疑惑。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家总是吵吵闹闹的?也不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老是叫她小杂种?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家人这么讨厌她,却还要跟她住在一起、给她饭吃?
不过她最不能明白的,还是她怎么睡一觉以后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这副模样”的意思就是长得跟人类一模一样。
不论她拿着镜子确认几次,她都只得到一个事实——她现在真的不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人了。
虽然困惑,不过她很聪明地没问任何人,她知道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
“怎么会这样呢?!”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
其实她也只当过几个月的小狗,对于狗的世界也是懵懵懂懂的,又因为幼小,正处于对什么都好奇的心智阶段,所以当她发现自己变成人的时候,不但不难过,甚至还非常兴奋,乐得当起年依依来。
做为一个人,她唯一的烦恼就是说人话了。因为她骨子里还是一只出生几个月的小狗,对照人类标准就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虽然可以理解别人在说什么,不过要她说得又快又多是不可能的。
幸好这个叫年依依的人类生了一种病,从三岁起就没有开口说过话了,现在能说上几句简短的话,反而被当作是病情好转,不过这个家里没有人特别高兴就是了。
他们对她都好冷淡,她不喜欢也从一把他们当作是她的主人,没错,认主的天性她没丢掉,更没忘记她之前认定的主人。
“叔叔。”花瓣似的小嘴幽幽吐出两个字。
年依依现在的脑海里全是冯驰。
他的脸、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不会错的,他就是那个拿着牛奶跟饼干来找她的叔叔啊!
回想起她跟他相遇的过程,她就觉得叔叔真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天使!
当她还是小狗的时候,有妈妈、兄弟姊妹,还有其他野狗陪伴的日子十分短暂。她的家原来是一处盖了,半的工地,四周都是砖瓦,能够遮风避雨,不过有一天她因为贪玩跌进了水沟,等她爬起来回去找妈妈的时候,就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她找不到妈妈,也找不到那八个兄弟姊妹,就连平常住在一起玩耍的野狗同伴们也统统消失不见了。
然后隔天早上就来了好多人,她不敢继续待着就跑了,还不敢跑远,就近找了块空地待着。
很快她就肚子饿了,只好偷偷去翻附近店家的垃圾桶,不过她翻了老半天也没翻到一样可以吃的,当时她觉得自己就要活活饿死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遇到了叔叔,叔叔不但把她喂得饱饱的,还说要带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