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卒间,他以一枚石子当作暗器,不料,虽然手中无琴,但是拈花琴指的功力已非同小可,一石击出,犹如利刃,竟断了那恶徒的手臂,再后来更连毙数人,那时的他,似是被可怕的心魔控制,失了理智。
而这一切的原因,冷静之后回想,答案并不难寻——都是为了她。
“春巧……”手指擦过她的发梢耳垂,轻触在那一道红印上,她似是疼得颤栗了一下,躲开了。
他心中满是歉意,若不是一时大意将她交给萧冲,便不会累她发生这样的意外。一个女孩子,名节何其重要?更何况被人当众玷污。若非他及时赶回……不敢再去想了,他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她忽然从被子下面伸出一手,反身抓住他,呢喃道:“公子别走,我怕……”
那张脸上依旧还有残存的恐惧,似惊弓之鸟一样死抓着他这根“稻草”不放。
唐云曦爱怜地安抚她,“不走,我只是想帮你倒杯水来。”
“我不喝水,我已经觉得够冷了。”衣服有了破损,这床还靠着窗边,寒风自窗缝中侵袭,她打了一个又一个寒颤。
唐云曦想了想,依偎着她躺在床的外边,一手将她连被子一起揽过,“这样是不是暖一些?”
她自眼睫下面飞快地偷偷看他一眼,从眼角下边开始,整张脸都泛起嫣红,“公子……不该对我这样好。”
“为何?”
“奴婢……会妄想。”
一瞬间,房内变得沉默而安静。聂春巧开始惴惴不安,是自己这一句话说得太早了?也许,他们还没到那一步,他对她,只是主子对奴婢的责任和照顾……
忽然,又响起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像水一般从耳鼓淌过她心底——“傻丫头……”
只有三个字,含蓄而模糊的三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却让聂春巧听了暖洋洋的。够了,有这三个字就足够了。
这样就代表……她的的确确已经走入他心里,他对她,不再只是主子对奴婢的关爱,应该还有更多一层的情意。
于是她又想起赛妲己那句话——
要把别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要让别人为我们欲生欲死,那就算是我们修炼到家了!
今日他肯为她以身犯险,为她杀人,她拚了性命和尊严将自己置于那样危险的境地,这样的牺牲总算值得。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一个秘密——她会武功。虽然不像他那样惊世,却足以自保。她在那奸徒扑倒自己的刹那,早已暗中摸到了他背后的致命死穴上,倘若无旁人施救,她一样可以置那人于死地。
所幸,他及时赶回,恶人被杀,她也没有暴露身份,还成功赢得了他更多的关爱怜惜,本以为断掉的那条线重新系上,还系得更加牢固……她应该为此得意到了极点,可为什么心里全是伤感,全是惆怅,一点也笑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在玩弄别人性命的同时,她自己的命,也被操控在对方手里。喜怒哀乐,生死荣辱,早已无形地和身边这个人紧紧连在一起。
而这样的后果不是主子乐见的,也不是她能承受的。
这步棋,下错了。若解不开,便唯有死。
死……令人恐惧的字眼,她闭目想到那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绝望,她一阵胆寒,更加颤栗。而身侧的人似是察觉到了她的颤抖,竟将她拥得更紧。
那温暖的力量,并不热烈,却足以令人忘记来时之路。
深深呼吸,她似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的芬芳,和着这股暖意,令人微醺,如醉,忘归……
第6章(1)
将近子夜时分,厉天宏才归来。但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都吓了一跳,只见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衣服都有破损,头发也有些散乱,不知道和敌人进行了怎样激烈的交战才终于脱困。
“差点以为回不来了。”他尴尬地笑,“遇到几个高手,甩掉他们真是费了一番功夫。”
“受伤了?”唐云曦看到他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里面还有血丝渗出,便招呼左风左剑帮他重新包扎。
厉天宏说道:“现在那波人应该出了这个镇了吧?”
“嗯。”唐云曦想了一下,开口,“我们在这里不能停留太久,下一步……”
“去南口!”厉天宏抢先说道,“他们现在跑去的方向与南口正相反,我们直接去南口,会与他们越隔越远。”
左氏兄弟点头同意,萧冲也附和,“冯将军为人古道热肠,在朝中很有威信,定然可以帮助小王爷的。”
“随你们安排吧。”唐云曦撂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就反身回房了。
房内,聂春巧已经换了新衣服,重新梳好了头发,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他神情严肃地走进来,小声问道:“天宏少爷回来了,公子怎么不高兴?”
唐云曦朝她苦涩一笑,“自由惯了,突然被人这样摆布,有些不舒服。”
聂春巧抿着嘴,没吭声。
他看出她有话要说,便坐到她对面,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我说了也不算数。”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上次和我说过的。”唐云曦沉思道,“只是这些人是我父亲派来保护我的,如果我把他们甩下——”
“公子……”聂春巧冲口说:“别让自己为难了。只要公子记得谁对您最好,现在大家不是都以保护您为首要吗?”
唐云曦觉得她急于打断自己说话,虽然嘴里是赞成萧冲他们的,但很明显,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春巧,现在屋内没有别人,你有什么心里话,不妨直说,你我之间还需要隐瞒什么吗?”
他柔柔地望着她,眼底坦荡。
聂春巧悄悄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唐云曦将纸展开来,看到上面那四个含义不清的字——见机行事。
“这是你在哪里捡到的?”
她轻声说:“昨天晚上,有人敲我的窗子,然后丢进来的。”
唐云曦眉心一敛,“为什么要丢这个纸团给你?”
“我不知道……我猜测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试探我,看我究竟是不是太子身边的密探。
其二……就是丢错了房间,有人要和公子身边的人联络,却误把我的房间当作了对方的。”
他捏着这张纸,静静坐了很久,然后走到烛台前,突然将那张纸引燃了。
聂春巧不解地立刻起身,低叫,“公子……”
“春巧,你休息吧。”他回头对她一笑,还是那样满是温柔,仿佛那张纸条从来都不存在。
她一怔后便明白了,他现在暂时不便发作,毕竟写纸条的人是谁还不清楚,一旦吵嚷起来,倒让背后之人藏得更深。
于是她也不再争了,乖乖躺回到床上去,看他并了两张凳子在旁边,问道:“公子要睡在凳子上?”
“嗯。”他真的平躺在凳子上,那凳子可没多宽,他纵然身材清瘦,在那上边也只是刚刚好躺好而已,哪里能翻身?
聂春巧急急下了地,过来拉他,“不行,若是这样,那我宁愿睡在地上了。怎么白天你还愿意和我共睡一床,现在倒见外了?”
“春巧,我不能毁你名节。”他的手与她的交握在半空中,语气低沉。
她哼笑道:“名节?我这样的丫头还要什么名节?我的名节今天不是已经都被那些人毁了?”
他拧眉心急的说:“不,你别乱说——”
“那我愿意把名节都给公子,行了吧?”
聂春巧抢先打断他的话,热烈而直接的告白,让唐云曦脸泛潮红,“越来越会胡说了。”
“我不是想攀高枝,而是我既然跟着公子出来了,就是把命都交给你了,这时候你又和我说什么名节?”她苦笑道,“那不是在嘲笑我虚伪吗?”
唐云曦深深望着她,“好,那我们都不睡凳子,也不睡地面,睡床上去。”
两个人又并肩躺好。却因为半夜起身而没了睡意,齐齐睁着眼,看着头上的房梁。
唐云曦问道:“春巧,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父母他们还在人世上吗?”
“不在了。”
“哦,抱歉。”
“这有什么值得公子说抱歉的?”
“提及了你的伤心事,很不应该。”
“也不算什么伤心事。”聂春巧的嘴角牵动一下,“我还在襁褓之中时就和他们失散了,他们是死了,还是在这世上的哪个角落,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一年……正好赶上靖安之变。”
靖安之变,是诏河十六年前的一场内乱。那一年,唐云曦也不过才刚两岁,只是后来听旁人说过,那一场内乱令先帝和兄弟反目,精神大受打击,三年后,先帝病故,太子尚且年幼,便由他父亲兼做摄政王,辅政十三年。
原来因为那一场内乱而历经沧桑巨变的家庭并不只太子一家,上至皇帝自己,下至黎民百姓,谁能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