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她狐疑的抬头。
“没什么。”只见他一脸正经,仿佛刚刚的低语出自她的想像。“要喝些什么吗?”
“随便。”注意力再次回到屋内陈列的模型,纤细的指头画过一座钟塔的顶端。“多少比例?与实体建筑。”
“不一定,大则两百分之一,小则千分之一,端看实体建筑的大小。”
“你一定去过很多很多地方。”语气带著无比欣羡和一丝向往。
“嗯哼。你的饮料。”他递过一杯加了冰块的柳橙汁。
楚楚顺手接过,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修长,掌面却有多处生茧,这不像一个养尊处优、长期坐办公桌执笔的白皙的双手,反倒更像是一双劳动阶级的手。
再看看这一屋子的模型,她恍然大悟为何东方骥会有著一双宛若工人的手。
“你可知身后的那座塔?”
楚楚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啊哈,我知道,是伦敦塔。”
“没错,看看角落,有没有看见一扇窗?隔著栏杆的那扇窗户?”
“我看见了。”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小的窗户,只是不清楚他为何特别提醒。
“那是关著安妮皇后的牢房,听说这位史上寿命最短的皇后死不瞑目,到今天她的灵魂都还常常出现在伦敦塔,骚扰看守的卫兵呢。”
楚楚闻言,弹跳了一下。
“吓了我一跳。”她孩子气的吐吐舌,拍拍胸脯。
被她的纯真逗笑了,他接连又说了几个旅行中的小故事。
他是个说故事的高手。
一整晚,她被那宛如低音提琴的嗓音掳获住,悠然地听著他一次又一次的探险、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说到意犹未尽,不知天之将明。
这成为两人相处的模式。
每晚随著天色逐渐黯淡转为黑夜,就是他俩相处的时光。
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伙伴。
虽然设计和经营一个企业看来是八竽子打不著,不过这两种天赋在他的生命中却协调得很好,也安排得很恰当。
他用理性的、冷静的、条理分明的左脑掌舵东方集团,也用活泼的、恣肆的、天马行空的右脑产生出许多杰出的设计稿,这道理楚楚懂得,就好像在她自己的生命中,梵谷、安哲罗普洛斯和村上春树是可以同时存在一样的道理是相同的。
有时候,他们俩只是不停的聊天,话题天马行空,无话不谈。
她像个好奇的学生,贪婪的索求他的各种奇特旅行经历,迫不及待的想从他嘴里套出一些设计的私家诀窍和灵感泉源,而他也毫不吝惜地倾囊相授。
他总有滔滔不绝的故事,一夜接著一夜,宛若一千零一夜里的情况,只是角色易位,以假掺真的将一些在世界各地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说得她无限神往。
说到尽兴处,楚楚的瞳孔会宛如钻石般璀璨发光,闪闪生辉。而她认真的表情,是很动人的。
有一晚上,他们的话题甚至聊到各国的女人们所展现的不同风情。
“不可讳言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男人血液里都有著一股法国情结作祟,许多男人的人生大梦之一就是立志到巴黎香榭丽舍大道的露天咖啡座,边喝咖啡边欣赏百媚千娇的法兰西女郎……这样一相情愿单恋法国半数人口的男士还真不乏其人。而我少年十五二十时自然也不例外,所以靠著打工三个月努力筹足了旅费,就毫不犹豫的直飞法国,企图圆我人生第一个梦。”
“我看是满足色欲幻想吧。”楚楚打岔吐槽。他俩已经熟稔到可以你来我往彼此揶揄。
东方骥微笑,没有否认。
“然后呢?”楚楚催促。
他慢条斯理的吞了一口咖啡,才缓缓开口,“法国女人是天生的尤物,她们笃信美丽就等于权力的真理,并且穷毕生之力要让自己变得更美丽,其手段之极端激烈,其他国家的女人只有瞠乎其后的份。”
“那你一定饱享了艳福啰?”这句话问得酸溜溜的。
东方骥微笑摇头。“那你就错了,林语堂说过,所谓的大同世界的理想生活是住在英国乡村,屋里安装美国式的水电煤气,有个中国厨子,有个日本太太再加上一个法国情妇……你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吗?”
“男人都是贪而无厌?”她下结论。
他屈起指轻叩她的额头,对她不按牌理出牌的脑袋瓜露出没辙的表情。
“我是说,多数男人是把美艳娇滴滴的女人当宠物来疼,就像一般人对法国女子定位在标准情妇的这类刻板印象,可要他认真考虑同这类时时放电诱惑人的女子白首偕老,那还真需要有些勇气。”
“可是你所追求的理想对象都是所谓的高挑美女。”楚楚的这句话透著微微的醋意。
她看过一些八卦杂志捕风捉影地描绘著东方骥的私生活。
虽然他对自己生活隐私保护防范甚严,可还是有些照片流出来,而照片中他身边的那些女郎,个个如花般娇艳美丽。
“放心,身高在男人身上也许是项负分数,在女人可不。你的比例已经很完美了。”他可驭想像不久的将来,当楚楚青涩的味道褪尽,只怕是一大群苍蝇贴上,除之不尽。
想到那景象,他略略不快地撇了撇嘴。
尤其是了解到楚楚是那种里外皆美的女孩子,他怀疑哪个男人在看过这么多面性的她之后,会不想紧紧抓牢她。
他发现自己就有这种倾向。
楚楚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一个女孩子,对于音乐、艺术、旅行都有独到的见解,说到会心处,两人的共呜和默契会令他……害怕。
尤其这样的默契随著一种说不出口的情愫,与日俱增。
是的,那种隐隐的吸引力从第一回相见就开始滋长、无所不在,在每一次眼神交会,身体不经意的碰触时……
因为两人相处的感觉很对,这样的模式太舒服了,所以实在不愿打破这样的和谐友谊。同时也因为她与他之间的年龄差距、生活方式的南辕北辙,所以他并不打算拿这种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吸引力怎么办。只盼这是一时的情绪,相信有朝一日这种存在两人之间的魔力就会消失。
※ ※ ※
这一天楚楚提早下课,直觉就要奔回东方骥的住所,才一冲进电梯就看见里面站著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女。
哇!一个长发大美人。楚楚心想。那女人比她略大了一些,正是少女蜕变成女人的时期,有著少女的青春,又略略透露著女人的妩媚。
“请问几楼?”长发美女开口,连声音都是轻盈悠扬。
见十一数字灯亮著,她犹豫了一下,开口,“十……二楼,谢谢。”
电梯缓缓上升,短暂的沉默里,两个女人带著欣赏暗暗打量著彼此。
“叮”一声,打破无声的空间。顶上的灯指在十一这数字,长发美女对她微微一笑,她亦回以一笑。
当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的笑容渐渐消失,只觉得自己的心某一块版图似乎也随之留在十一楼,再也拾不回来了。
她走进自己的住处,在寂静斗室中呆坐。
阴影逐渐拉长,孤独渐渐侵蚀,她不吃不喝坐了几个钟头,突然张开雪亮的眼,自沙发跳了起来奔向她未完成的画作前,提笔,全心全意投入其中,没命的、不停的画。
墙上的时钟转了一圈、一圈、又是一圈。四、五个小时过去,直到午夜,楚楚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
刚开始她并不了解那声音代表的意义,而后才恍然大悟,那陌生的鸣声原来是电铃声。
这么晚会是谁?
她一路漫步到门口,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自己蓬松的乱发,从小孔中窥去。见到外头站立的身影,她不由自主地屏息,心却卜通卜通的跳了起来。
她拉开大门。门外的东方骥一袭米色休闲衫与长裤,模样好不轻松。他执起手中的马克杯,带著大大的笑容。
莫名的,楚楚的心又是一突。
“你忘啦?”他一手搭著门墙,看著她的表情带著十足的男性魅力,那模样好看得会令人心痛。
“什么?”
“今晚左等右等没见你上来报到,所以就下来突击检查。”
“我不能每晚都霸占你的时间,你一定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做些私事吧?”
他抬起一道眉。“譬如说?”
譬如说陪你那娇艳可人的女友啊。楚楚在心底说道,嘴上没答腔。
“我们是要一直杵在门口,还是你要请我进去坐一坐?”他问道。
这时楚楚一边退开,一边暗骂自己蠢,她手足无措的样子一定有够愚笨。
“别扭的小孩。”进入客厅时,他不忘轻轻打了一下她的头。
她摸摸头,看著他不避嫌的登堂入室,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楚楚的世界,带著锐利的眼梭巡著一切。
这顶楼的隔间不同于楼下,四十多坪的空间比起楼下是局促得多,但是对一个单身女性也算是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