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意冒犯,我以为侯爷很习惯旁人伺候,所以就顺手喂侯爷,侯爷要是不喜,我就把碗搁在这儿。”她轻轻地将碗搁在他的手边,让他可以察觉。
“要是你这般有奴性,让你喂又有何不可?”他嘴角掀了掀,满是坏意的笑。
“当侯爷的奴又有什么不好,”她压根不在意,一面细心地喂着,一面注意着桌上的菜色,暗记下他的喜好。“侯爷尽管差遣便是。”
“本侯爷岂敢,就连院里要丫鬟的事都没过问就自作主张,本侯爷岂敢冀望你。”他哼笑。
“是我自作主张了,不过我有我的用意。”一来梅贞院没有多余的人手,洒扫就麻烦了,二来要是能养几个可用之才,便可以省下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能有何用意?”
“不过是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他微愕地接下她未竟的话。
她先是一愣,而后想想也对,他可是征战沙场的武将,这《武经七书》里的东西他怎可能不懂。
当初勤哥哥拿了《武经七书》给她时,她真的很想哭,直觉得艰涩难学,但最后倒是看得入迷了。
“你拿兵书对付二娘?”他有些难以置信,她竟然懂兵法,一个姑娘家看兵书做什么?再者,她真看得懂?如今想来,奶奶会出现在大厅,敢情就是她使的计?
要真是如此,她可真是与众不同。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小心为上。”
“小心为上?你把樊府当成什么了?”尽管对她看得懂兵书,甚至可以理解使用这点他有着微微的欣赏,但还不足以让他撤下心防。
她笑笑带过他刻意的讥讽。“抱歉,我逾矩了,不过侯爷懂得真多,不知道侯爷懂不懂‘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这话的意思?”
樊柏元望向她,心底微有笑意,旋即又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心绪给震慑住。
他这是怎么着?竟因为她能与自己谈论兵法就心喜,再者,她说的那句话其意是不期望敌人不攻打,但必先拥有敌人不敢轻启战火的条件,也就是她正拐弯抹角地告诉他,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但她会先培养实力,任谁都不敢挑衅她。
想起柯氏在厅上,当着下人的面逞尽威风,又因为奶奶到来而颜面尽失,若这是她的手笔,那她确实是相当有计谋,然而败笔就在收下那几个丫鬟。
到底是她有妇人之仁,还是她另有打算?
而眼前他要是故意不回话、不吭声,她又要如何突破僵局?他突然有点兴味,想和她斗上一斗。
他耐心等着,然而没有半点声响,突地,杨如瑄离席。他有些微愕,难道就此打退堂鼓?这岂不是太无趣了。
一会,又听见她踅回的脚步声,还未启口,他便闻到一股辛香味和一种说不出是臭还是香的气味。
“侯爷,抱歉,我一早有吃辣柿的习惯,这味道你会讨厌吗?”
“辣柿?”
“用西红柿做的一种酱菜,其中还加了好几味食材,不过是独门秘方,我不能跟侯爷透露太多。”杨如瑄拿汤匙从小瓮里挖出一瓢搁在碗里,光看着就觉得食指大动,口水快要滴下来。
樊柏元眼皮一抽,好厉害的转移话题,就这么打破僵局也是种法子,最重要的是她的语气没有半点怒气,甚至还噙着笑意。
“啊,好好吃喔!”杨如瑄以白饭配着辣柿,那酸辣带甜的滋味在她的舌尖上转了一圈,落进了喉底,在心间暖成一片。
“真有那么好吃?”那低呼的感叹声太真实,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勾引。
“真的,这可是我奶奶的独门酱菜,保证吃过一回就上瘾。”杨如瑄很大方地将小瓮摆在桌上,舀了一口准备搁到他碗里。“侯爷要不要尝尝?”
“一口就好。”
“好。”她以饭包覆着一小汤匙的辣柿,送到他嘴里。
他微皱起眉,直觉得这味道入口真是有股臭味,本想要吐出,却发觉这酱味和白饭混合成一团难以形容的味道,酸中带辣,辣中带甜,那犹如腐鱼的臭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极为清爽的西红柿气味。
“好吃吧!”她噙笑道。虽说他没表情也没开口,但只要他没吐出来,她保证他肯定会上瘾。
“……尚可。”
“侯爷要是喜欢,待会回门时我再跟奶奶多要一点,对了,你要记住,要是回去遇到我勤哥哥,你千万不要跟他谈起任何有关书籍的事,不管是武经还是四书五经,全都不要,切记。”
听着她笑语吩咐,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看她的脸。
仔仔细细的,用他的眼,他的心。
第六章 眼疾(1)
回杨府时,杨如瑄吓了一跳,倒不是杨府出了什么大事,而是——
“这是小婿带的几分薄礼。”
杨如瑄瞪着手上捧着好几个木匣陪同入厅的默言,不敢相信原来樊柏元有准备回门礼。因为他没提,所以她一直以为他不会准备。
他待她的态度,也许只比对陌生人好上一些,因此她真没想到他礼数这般周到,也许他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孤僻淡漠。
不是因为他备上什么重礼,纯粹因为他愿意备礼这个行为,让她有些感动。
“来来来,一道用膳、一道用膳。”一见他礼数周全,又是自称小婿,没有半点侯爷架子,教杨祁快要乐上天,热络地招呼着他。
杨如瑄搀着他,仿佛两人新婚燕尔,可事实上这是可以让他不失颜面,又免于在杨府里不慎出糗的方法。
樊柏元大抵知晓她的想法,难得顺从着,只可惜早膳用得晚,再加上被辣柿的那好味道骗得多吃一碗饭,导致他午膳有些食不下咽。
“帮我吃完。”他小声地对她吩咐着。
“我吃不下那么多。”她同样小声回应。
“不管,谁要你帮我布那么多菜。”他以筷子顶了下面前的三彩雕花食盘。
“可是……”她当然得帮他布菜,不然他知道筷子要伸到哪去吗?
“不、管。”
“……”杨如瑄低垂着眼,突觉她的相公有点任性。
但也不能怪他,实在是早膳用得晚,就连她肚子都还胀着,就算摆了满桌她最爱的菜色,她也吞不下啊。
可是吃不下又很失礼,再者也让特地张罗这一桌菜的家人心里不快。
“怎么不多吃点?”杨祁注意两人咬着耳朵,虽是欣喜他们感情不错,但才吃没几口,他不禁怀疑是否不合樊柏元胃口。
正当杨如瑄还未想出说词时,已听见穆氏暧昧地推了推杨祁。“昨儿个是洞房花烛夜,许是睡得晚,早膳用得晚,现在还没饿。”
杨祁闻言,恍然大悟地点着头,不疑有他的转而替樊柏元倒着酒。
杨如瑄小脸羞红,可偏又解释不得早膳用得晚是因为被婆婆刁难所致,事实上昨晚她的相公还让她趴在桌上睡呢。
大伙吃吃喝喝,难得杨家人几乎都聚齐了,杨致尧和杨致勤也一道用膳,直到一顿饭吃完,杨致尧一把将樊柏元推给又喝了半醉,打算开始长篇大道的杨致勤。
“尧哥哥,你怎么把侯爷推给了勤哥哥?”杨如瑄微恼道。
本来刚刚用完膳,她就打算拉着樊柏元告辞回府,就怕杨致勤一时兴起,没念到他昏睡不放人。
“放心,你相公是何许人,致勤那么点学问,吓不了他的。”
“我相公是武将。”谈兵法还可以,她可不确定多谈一些有的没的,他会不会当场拂袖走人。
因为通常勤哥哥喝醉时,就连身为家人的他们都会尽可能地远离他。
“那你真是太不懂你相公了。”
杨如瑄微扬起眉,像是想起什么,随口问着,“对了,尧哥哥,你什么时候跟侯爷走得那么近?听奶奶说,就连这门亲事都是你替樊家探的口信。”
“我跟侯爷是年少识得,后来他去西突就失去联络,直到他受伤回来才又联系上。”
“是喔。”也对,杨家四房在京城的达官显贵之间颇吃得开,两人会熟识也不意外。
她忖着,站在厅内往里看,就见相公还真的和杨致勤聊了起来,虽说距离远到她听不见内容,但是杨致勤那表情简直就像是遇到知己,兴奋得大聊三天三夜都不累。
所以就算他是武将,该学的学识也一样都没落下过喽?
“侯爷待你好不好?”
杨如瑄猛地回眼,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好!”就冲着他备了回门礼,这个好字便教她说得压根不心虚。
杨致尧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像是确定她没说谎才轻点着头。“那就好,不过侯爷自从伤了眼后,性情比较难捉摸,这点你就要多担待了。”
杨如瑄闻言,好笑道:“尧哥哥,你这说法,好像他是你的家人,你托我照顾他似的。”
“该怎么说呢,”他挠了挠脸,思索着到底要跟她透露多少,可想了想,两人都成亲了,似乎也没什么好瞒的,再者多个人知道就多点照应。“其实他那双眼本来是有救的,可惜被他二娘给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