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唷,是哪个狠心的,竟要瑄小姐当绣奴了?”
杨如瑄没抬眼,光凭那夸张声调就知道是李氏又来凑热闹了。就见她慢条斯理地搁下手上的针线活,可怜兮兮地抬脸。“姨娘,你瞧瞧我的手。”她伸出还渗着血珠的纤白长指。
“这不是教人心疼死了吗?”李氏面有不舍地拉过她的手,不断地吹着气,头也没回地对着身后的丫鬟道:“莲儿,去拿我房里的金创药。”
“是。”莲儿立刻领命离去。
“姨娘,不过是小伤罢了,不用抹药。”
“说那什么话?一个小伤是小伤,十来个小伤可就是大伤了,瞧瞧这指头都快要被针给扎烂了,真是教人心疼。”李氏表面功夫做得十足,不知内情的人肯定会被她脸上的怜惜给蒙骗。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杨如瑄笑得无奈,内心却暗笑这人真不是普通的两面人,要不是这把表面好功夫,和她替二伯生了一双子女,怕早被二伯那般严谨的人给休到天涯海角去了吧。
“是说这好端端的,你学什么女红折腾自己呢?哪怕是过到咱们二房,你依旧是官家千金,这女红交给下人去学,你要是硬学了,岂不是把自个儿也当成下人了?”她面有责难,还不忘长吁短叹两声。
杨如瑄闻言不禁微扬起眉,回想着她说要学女红时,当场的下人有哪几个,一面拨心思与她斡旋。“寄人篱下,总是要听话点较妥当。”
想想也对,李氏这般擅长心计的人,会在二伯母和姨奶奶身边安插眼线也不教人意外,只是那些不都是杨家从祖爷爷在世时就待在杨家的家生子吗?怎会教李姨娘给收买了?
她忖着,又分出些许心神打量李氏。
“怎会说得这般委屈?你三房可是还有家底的……”李氏话到一半,佯讶道:“难道说为了得到三房家底,她们故意打压你?那狼心狗肺的婆婆甚至逼得你不得不当个绣奴来折腾你?!”
杨如瑄神色一凛,毫不意外她如当初一样拿三房家底诱骗她上当,倒是对她不敬黄氏极为不满,但旋即压下情绪,顺着她的话讶问:“原来我家还有家底?”
原本,只是想稍稍教训她的,但是看她连自个儿婆婆都辱骂,她决定临阵换计,要李姨娘从此之后只能谨守本分地过活。
“当然有,好歹你亲爹也是个七品县令,怎会没有半点积蓄?”李氏沉吟着,眸光一转,似是替她打抱不平地道:“夫人和婆婆也真是的,扣着你的家底做什么呢?该不会是真要把你押在府里当下人了?”
“不,我得想办法,把我家的家底要回来不可。”杨如瑄配合地面露恼色,像是对穆氏和黄氏的安排极为不满。
“这可难了,你年纪尚小,她们怎可能将一大笔钱交给你。”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想要早点独立自主,我家的家底刚好能派上用场。”
李氏闻言几乎快笑出声了,不过才十二岁半大不小的娃儿,能做什么?但她说出口的话却是字字关切。“不用这么急,等你长大后,想要怎么动用那笔钱还怕来不及?眼前你得要防备的是——”
“姨娘,要是有笔必然赚钱的买卖摆在眼前,你能不动心吗?”杨如瑄低声打断她未竟的话,皱着小脸,像是为这事心烦不已。
“必然赚钱?这天底下有这般好的事?”
“当然有。”杨如瑄有些好笑地睨着她。“姨娘在翟阳城待了几年了?”
“我打小就在翟阳城长大。”她心底对杨如瑄的表情相当不以为然,仿佛她是个孤陋寡闻的乡妇似的。
“姨娘既是在翟阳城长大的,难道会不知道翟阳城每年入夏之际必会引发风灾,每每到了五月或六月时,农粮价格总是高涨得吓人?”
李氏愣了下,仔细思量,似乎真是如此。
农粮价格高不高涨,她倒不清楚,不过风灾确实是年年有,而且都是在入夏之际。
“要是咱们趁着现下价钱低时买入,趁着价格高涨时卖出,你算算这一来一去,可是翻手赚了好几倍呀。”
李氏的柳眉扬得高高的,七分兴趣外还有三分存疑。
“这事打从前两年我到翟阳城时,就曾听我爹跟二伯父提过,可二伯父在朝为官,为人谨慎小心,不想落人口实,所以一直放了这大好的赚钱机会。”杨如瑄见她似有疑心,再补了一句。“这事我只跟姨娘说,那是因为我信得过姨娘。”
“你这小丫头还真是贴心,不过……”李氏顿了下,低声问:“可这农粮不易存放,要是放烂了,岂不是血本无归。”
“姨娘,这自然是要买好收藏的,好比五谷。”杨如瑄笑眯眼,她知道鱼儿上钩了。
“喔?”李氏半信半疑,毕竟杨如瑄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真懂得这些经商之道?但她也心动了。
正忖着该如何打探得更确实时,门外传来女儿的唤声——
“娘,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李氏望去,就见与杨如瑄同年的女儿鼓着腮帮子站在门外。“你这丫头真是没规没矩,见到姐姐也不知道要问安,反倒大声嚷嚷,成何体统?”
“你说要带我去逛市集的!”杨如琪不满地跺着脚,一双漂亮的杏眼瞪向杨如瑄。
“还走不走?”
“你!”李氏低骂着。
这女儿都快被她宠上天了,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教她儿子不学无术,成天吃喝玩乐,就连夫子都放弃教他习字念书了,如今她只剩女儿能指望,就盼女儿的好皮相可以讨个好夫家,嫁得愈高就愈能让她在夫人面前扬眉吐气。
“姨娘,快去吧,别让如琪妹妹等太久。”杨如瑄顺水推舟,反正该说的她都说完了,李氏早点离开能令她耳根子清静些。
“那丫头真是没规矩,瑄丫头可别放在心上。”李氏干笑着起身。
“没的事,如琪妹妹是率直,反倒是好相处。”要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把功夫,在樊家后院时她也练得不错了,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
李氏心喜她的懂事贴心,打从心底把她当成软柿子看待。“要是上了市集看见什么新奇的,给你买点。”临走前,她喜逐颜开地道。
“多谢姨娘。”杨如瑄扬笑的神情在李氏母女俩走后缓缓地凝成冷笑。
等着看吧,她现在多的是时间和她慢慢斗,存心想兴风作浪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十一月时,李氏突然送了杨如瑄一支精巧的金钗。虽然李氏再三强调是给她添行头的,但她知道,李氏肯定是如她所说的囤了粮货,转手赚了不少,这支金钗不过是用来打赏她的。
杨如瑄冷笑了声,随手将金钗丢进五斗柜上的小木匣。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一个小道消息就能让人轻松致富。人哪,就怕落在一个贪字里,要是深陷其中,就会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而李姨娘的下场全握在她自个儿手中,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将李氏的事抛到脑后,她重新把心思都摆在眼前的绣架上。
这可怎么好?
瞪着绣架上只绣出轮廓的鸳鸯被,杨如瑄有些发愁。
虽说她的绣工勉强端得上台面了,但是现在凭她一个人想要绣好这幅鸳鸯戏水图,只怕会赶不上如涵姐姐出阁的时间。
恭王府昨儿个已经派人正式提亲,接着媒聘一下,明年四月时就要出阁了。
这鸳鸯被待她绣好,还得塞棉滚边缝上同心结……她得要习字,还要帮奶奶做腌菜,还得抽空教如歆习字,时间怎么算都不够用。
想了想,她决定拉下脸去找杏儿帮忙。
就她所知,杏儿的绣工是所有丫鬟里头最顶尖的,绣技没话说,手脚也快,有她帮忙肯定赶得上。
当杏儿听她说完来龙去脉时,向来持重的神情难得微露讶异。
杨如瑄等了半天,也没听她吭个半声,不禁硬着头皮再道:“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我,但这鸳鸯被是要给姐姐的,你和姐姐亦是情同姐妹,咱们当妹妹的总想给姐姐一个祝福,你就算讨厌我,也看在姐姐的分上帮帮我,哪怕一天只抽一刻钟的时间……要不,一刻钟的时间,我给你十文钱,如何?”
动之以情也没得到回应,她只好诱之以利,这是没法子中的法子了。
“瑄小姐,奴婢不需要钱。”
杨如瑄闻言,脸色不禁黯淡了些。可怪得了谁,都怪她自个儿心高气傲惹人嫌,如今低头了,人家还是不肯帮。
她正心灰意冷欲离开时,却又听杏儿低声喃着——
“奴婢可以帮瑄小姐。”
杨如瑄蓦地抬眼。“你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十文钱,也肯帮我?”
“大小姐要出阁,这是天大的喜事,奴婢帮忙也是应该的。”杏儿偏着螓首,不解杨如瑄为何一脸感动,又在她没防备时紧握住她的手,吓得她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