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气定神闲的样子看得莫氏一肚子火,恨不得把茶盏往西太瀞脸上砸。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姊弟俩唱双簧,一唱一和,搭配得天衣无缝。
殊不知莫氏却是脑门子生烟,只差没有指着他们的鼻子骂,然而却只把双手攥进袖子里,指甲掐进了肉里——
「你的意思是要让乡亲父老骂我是个不能容人的姨娘?你只差没绕城一周,宣告整个京里人你回来了,这会才进门就要搬出去,是想落我的脸面,让我不用做人了吗?」莫氏已经气到七窍生烟,就连黄婆子一直给她递眼色也看不见了。
「你要是个能容人的,我西府会落得如今这种惨况?」
西太瀞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不知怎地让莫氏手脚发凉。
「你这蹄子,我要撕了你的嘴—— 」
「娘,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进门,屁股还没坐热,你跟他置什麽气?再说人家姑娘来者是客,您这麽凶,会把人家吓跑的。」两个庶子倒还记得几分兄弟情,见自己的娘亲越说越过分,不由得劝阻,自然,西太瀞这副锦娘的美貌也非常令人垂涎。
「你们这两个没用的,你以为他回来安的是什麽好心眼吗?他可是要回来和你们抢家产的!」
「抢……」身为庶长子的西太和总算比弟弟多了份心眼,脸色瞬间不善起来。
「姨娘,你说错了,这府里就算一把椅子椅脚、一块地砖都是我的,我用得着和两个弟弟抢吗?」如今的西太尹已非那个软柿子,字字犀利如刀。
「你……」莫氏几乎要吐血。这还是那个懦弱到下人都看不起他的西府嫡子吗?
「娘,大哥说的有理,以前爹和大姊在的时候,我们不也每天吃好用好的?而且不用像现在忙得像头驴子似的,每天为了生意和人斤斤计较,在那里几分钱几分钱的算着……哎哟,娘,您干麽打我?」西太汾身为么儿,这些年的商贾历练让他吃尽苦头,要他说,他觉得自己还是当个公子哥最舒服了。
「你这个不成器的!」莫氏大骂。也不想想她用心计较到底是为了谁
西太瀞可不想看那自乱阵脚的一家人,她举步便往里去,西太尹也站起来随行。
「还记得东西摆在哪吗?」
「东西我放的,我自然知道它在哪。」
「拿一拿我们赶紧走人吧。」
「不,我改变主意,我们留下来吧。」
「咦?」
她压低声音,「虽然知道爹的死和莫氏有关,但是,我们缺乏直接的证据……她那麽好面子,怕人家说三道四,又想表现她对嫡子女的情深意重,非要我们住下来不可,既然人家热情一片,我们就别不识抬举,坏了人家的好意。」
「你心里又在打什麽歪主意?」
「哪有,不过又是船又是车的,既然到家,就别穷折腾自己了,这麽大一间宅子,好吃好用的都让给别人,未免太对不起我们自己了。」她啧啧道。
「好吧,都听你的。」姊弟俩说说笑笑。
「慢着!你们想去哪?来人!你们都是死人,不会拦着吗?」回过神来的莫氏 喝咆哮。
真是个沉不住气的。
果然,下一瞬间,四周涌出不少家丁打手。
「姊,你说这怎麽办?」西太尹的话里没有一丝惧意,反倒是调侃的意味浓厚,可是没有人听出来他的意有所指到底是什麽,莫氏母子皆被他那个「姊」字又惊吓了一回。
「你说呢?」西太瀞挑眉。
西太尹欣然转身,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姨娘不是坚持要我住下来?太尹就不客气了,别人的东西我用不惯,就有劳姨娘将我的秋院还有姊姊的夏院一并清扫整理出来吧。我们这趟船搭得又久又累,极需要休息,姨娘,您的动作也最好快些。」
「这秋院……」
西太尹拦住她的话。「欸,打点床铺、生炉子暖炕、整理我的家当衣裳,劳驾姨娘快使人把刘冬儿叫来,有他在,一切才能妥当处理。」当初她狠心的连他唯一的小厮都给撤走,分明是要他死,若非有鹰,他必死无疑,这帐,他会慢慢跟她算的,欠他的,她一样都逃不掉!
「你这是把我当婆子使了吗?」
「您是姨娘,本就该替我和姊姊打理这些不是?不然,我爹何必抬你回来?」
在正室夫人的牌位面前,姨娘必须用妾礼磕头下跪;在嫡子面前,她若值得人尊敬,这姨娘的名称,他愿意给予,但是当她不值得的时候,在他眼里,她……就什麽都不是了!
当年,他们姊弟对这姨娘尊敬有加,克尽人子的礼数,纵使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是从小失去亲娘的他和姊姊,都以为家里有娘是一件好事,有了姨娘,他们就不再是没有娘亲的孩子,他们一家就圆满了,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进了西家门的是这麽一个居心叵测、阴险狡诈又自私自利的女人。
他们,包括他爹都看走眼了。
西太尹冰冷的撂下话,甩袖施施的走了。
家丁打手,丫鬟婆子,俱骇得哑口无言。
至於受刺激最大的莫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没家教的贱种……」
黄婆子阻止自家主母的口无遮拦,急急的说道:「夫人,您这是在甩自己的脸,尹少爷怎麽说也是您尹家的儿子,千万别骂他没家教……」这没有家教,不就是给自己吐口沫吗?
下一刻,黄婆子吃了莫氏一记非常响亮的耳刮子。
西太瀞坐在自己旧时的屋子里,手托着腮帮子,肘顶着圆桌有些老旧的织锦流苏桌巾,目光沉沉。
当她一脚穿过月亮门,踏进院子的时候,心情恍如隔世。
莫氏没骗她,这个院子的确荒烟漫草的不能住人了,就算经过下人的极力拾掇,一屋子的苍凉也已经难以入眼。
这里,有她身为西家嫡女时一辈子的回忆。
春水来问过她,真的要把妆奁和箱笼整理起来吗?
她摇摇头,只说想静一下,春水很乖觉的退出去了。
「怎麽发愣呢?看起来不太像旧地重游高兴的样子?」窗外有道风吹进屋里,又瞬间消失,此时人应该在江南的湛天动却出现在她面前了。
他看见她眼里带着浅浅的哀伤,伸臂将眼前的女子揽进怀里。
她没有拒绝,先是偎着,熨贴的体温、熟悉的气息、强壮的身躯,抚慰了她心里荒凉的感觉,再看见他英俊剽悍的脸庞,整个人便凑了上去,把头埋进充满他味道的胸膛里,双臂搂着他的腰。
他是她的避风港,她的树,她的大山,当她在惶惑无助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来帮助她。
湛天动受宠若惊。
「你想我了?」
她点头,老实承认。「很想。」
是很想,不是很简单的那种想念,他几乎要唱歌了。
他轻轻的摇晃她,像是在哄一个孩子,「想我却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你从海上回来,我连一面都没见着,你可知道我盼了好久?」
西太瀞被他晃得有些晕陶陶的,他的怀抱太温暖,像明亮的太阳,除去她心里的黑暗;他的胸膛太结实,像是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巨石,但是她忽然醒过来,鼻子哼了哼,猝不及防离开他的怀抱。「想我想到在内院放了一群活色生香的美女,我很能明白你想我的程度有多深刻。」
第一章 重回西府(2)
他心中一凉,来了、来了,不吭一声离家,果然是要发火的,她想骂,就让她骂好了,但是有一事要先澄清——「你可不能为了那些我连长相都记不住的女人和我生气,我把她们都送走了,你回家後,保证一个都不会见着。」
「谁说我还要回去的?」这纯粹是气话,不负责任。
「不回去也可以,我们就在京里置一间宅子住下来,看你喜欢多大的,我们就买多大的。」
「你当成买豆腐板哪 」还喜欢多大就买多大的?算了,这个人,一耍起性子来,什麽事都敢做,「帮里那麽多事,你怎麽就扔下跑来了?」被他一搅和,她方才那些个悲秋伤春都跑个精光,什麽都没有了,反倒看着他风尘仆仆的脸,头发都乱了也没感觉,心里有些不忍。
她让他侧过身去,将他头上的冠摘下来,拔出玉笄,掏出随身带着的梳子缓缓的替他梳理起如黑色丝绸般的头发。
「我的小媳妇都跑了,哪有心情应付那些闲杂人等。」他不敢表现得太欢喜,媳妇肯替他梳头不见得气就是消的,不过—— 「以後不许这样了,不要一声不吭的消失,以後不准了。」
「生气吗?」她重新将湛天动的黑发束起、盘妥,戴上玉冠,簪上玉笄,满意的点点头。
「不原谅,很生气!」
「大当家的以後要是更发达了,人家送来的女人只会更多不会少,那麽—— 」她的嘴被湛天动一下子摀住,他乌黑的眼里有委屈。
「你知道我这辈子只想要一个女人,她是我一生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