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既是军阀的天下,也是谋士的博弈场。
虽然没当成谋士,但秦勉一直认为,当一名耿直粗率的将军,不管打天下还是坐天下,只要不战死,肯定能活得比谋士滋润。太聪明的人会被忌惮,容易死得早,不管是死于殚精竭虑出谋略,还是死于太聪明被猜忌,总之,你让上司觉得你比他聪明,你就别想过好日子了。
所以,一方面是时势使然,一方面是对谋士这个职业存有疑虑,所以他现在成为一名被大将军器重的小将军而不是军师,秦勉觉得这样的成就,也足堪告慰祖父与父亲在天之灵了。至少,如今看来,顺利活到寿终正寝是没问题的。
钱香福被他的语气逗笑,揶揄道:“你是希望我知道你除了勇武之外,脑子也好使是吗?”
“脑子不好使的,早就把脑袋瓜子给留在战场上了。不过我确实比一般人的脑子更好一点。”秦勉厚脸皮地说着,伸手将她身子拉近,又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就算我读书只读到十岁,但该学的、该知道的,都没落下。所以,我知道你这暗沉的脸面,是抹上黑浆汁的,须以木患子清洗才能干净,抹一次可以撑上十来天。要是放着不管不顾,那汁液经年累月地用下来,一部分会沉淀进皮子里,让你真正变成黑底皮色了。”他低头在她耳边嗅了嗅,闻到很淡很淡的酸温果味,像是未成熟的青果吃起来的感觉。“嗯,有木患子的酸味,看来是有乖乖每天洗脸。”
她伸手想推他,没推成,反而被他一手抓住,将她手往他肩脖上放去,示意她环抱着他。
第9章(2)
既然动作这样亲密了,她也不矫情,同样把头凑到他颈边闻了闻,然后皱皱鼻子,嫌弃道:“我当然每天都仔细洗脸,祖母盯着呢。倒是你,你身上都是汗臭味,都把衣服熏出一股发馊的酸味啦。不是两日前才沐浴过吗?怎么臭得这样快哎,放开!臭死了!”才说完嫌弃的话,想退开时,却被他双臂给搂住不放。
他哈哈一笑。明知她嫌臭,却故意把她的脸朝他肩窝处压去,很技巧地将她颇有劲道的腿给压制住。
“我是你的汉子,再臭你也得认了,不能嫌弃的。”
“你那么臭还得意了?!快放开,我才不想被你熏臭了。”她叫。
“不放。咱是夫妻,就该臭在一块儿。”
见他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她挣扎了一会,也就放弃了,顺势窝在他怀中,感受着他的大掌在她背上轻轻拍抚,像是一种亲密的守护与疼爱,她忍不住有些沉醉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
以肢体动作表达对她的珍惜,让她知道自己被守护着,像是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可以令她安心放松,再无惊怖。
她不用戒备,无须担忧,只要安心依靠就好。
他这样搂抱着她,强硬地搂着,却又温柔地呵护,力道那样坚定,像是真能这样抱着她一辈子……
真的可以吗?
“你老实说,有没有看清楚那位周家小姐的长相?”她小声在他耳边道。
“虽然只看了一眼,也足够我看清楚了。我不是说了她很白吗?”他声音也低低的,在她耳边回答。
太近了,近到负责接收声音的那只耳朵整个都麻辣麻辣的,她想,那只耳朵一定是红了。庆幸现在天色昏暗,夕阳已经沉进西山的那一边,大半天空都拉上了黑幕,西天仅剩的一点霞光,也快被黑夜给驱尽,所以他绝对不会发现她耳朵就这样轻易地红了;也不会发现,她,很喜欢与他这么近的说话。她脸上一定带出了这样的表情,他若看到了,就一定会知道。
“她不只是白,还长得很好看。”可以说,那位周家小姐是钱香福二十年来唯一仅见能以“美女”二字形容的女人。
“我不觉得她哪里好看。顶多,就是还成吧。”
“什么还成!她是真的好看!整个人看起来精致娇贵得不得了,一般女人跟她比,就是糟糠与大白米的差别。我都想象不到这世道还能有女人可以好看成这样。”钱香福是真的觉得很稀奇,明明像她这样灰扑扑、脏兮兮才是主流啊。
秦勉哼了声,道:“你觉得好看有什么用?你又不能娶她。”
“但你可以。”
“我不愿意。”一直谈不相关的女人,秦勉有些不耐烦,索性再将她的头压在自己颈窝不让动。“我们每天就只有这么点摸黑独处的时间,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她安静了下,才又道:“我替你可惜,也为你担心。”
“可惜什么?又担心什么?”其实他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但就是想跟她多说一些话。
“我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比不上别人的,就算我什么也没有……转载或转售,谢谢你的支持与配合)但今天看见那位周小姐,让我明白,原来世间的女人也是有分粗糙跟精细的。跟她一比,我才知道我是粗糙的。”
“这令你自卑吗?”他微挑眉,心底是不相信的。
“不是自卑,就是……有点不甘心。然后,有点替你可惜,明明你可以娶一个好看的女人的。”能吃上大白米,谁还会想朝嘴里塞糟糠?
“我觉得你好看,比她好看。”
“嗤。”她龇牙嘘他。
他搂着她的身子轻轻摇了摇,正经道:“你别不信,我也不是哄你。你要知道,一个人再怎么千好万好,也抵不过心头好。而心头好这玩意儿,没有标准,就是自个儿爱了就好,与其他人的观感无关。”
这个男人说肉麻话的功力又进阶了,她总是很容易就被他说得晕呼呼地,为着这些肉麻话,都能暗自傻笑好几天,整颗心都甜得像是用糖做的……
虽然脑袋再度被他的肉麻话给说晕了,但她可不想让他知道,省得他太得意!所以她努力抓住一点理智,将话说完——
“还有,我担心,你要怎么对你的大将军交代?你不肯娶他指给你的女人,既是落了他的脸面,也是驳了他提携你的好意。你是他的下属,他也无须整你,只要不用你,你的前途可就完了。”
她这样担心他,哪里知道他听完后,竟只是耸耸肩,说道:“这事儿大将军不占理,所以不会太过为难我。再者,以目前的情势来看,大将军也舍不得不用我,毕竟有过过命交情的亲信就那么几个。我早年就说过,家里给订了亲的,大将军知道后,就没再提过要给我安排婚事。不过倒是通房之类的,以前他也没少提过要分几个女人给我——唔!”他低声痛呼,连忙将不知何时爬到他腰侧、夹钳着他一把软肉以圆圈状转动的小手给抓牢在手中。
“分几个女人给你,嗯?”她皮笑肉不笑地问。
秦勉火速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的事全不瞒你,我说到做到!以前每打下一座城池,都会有庆功宴,算是那些城池里的富豪们的投诚。吃肉喝酒分赃之外,当然还会有无数女人供应,长得比较平头整脸的——也就是你看了会说美女的那种女人,就是宴会场上将领的战利品。大将军麾下的将领都会分到几个,但我从来没要!真的。”
“没要啊?那可不是亏了?”
“所以我跟大将军说换别的,金银古董字画什么都成,别教我亏了就好。”明明上一刻还打定主意修理他的,却还是被他逗笑了。
“那位大将军听了不气坏了?”
“气着气着也就习惯了。反正他知道给我女人不如给我财宝实际。同僚都知道我是个重财大于重色的。我曾对大将军说过,把力气花在不相干的女人身上,就像拿自家的牛去帮外人耕地,既亏损了自己,又得不到收成,简直蠢透了。那时大将军被气乐了,揍了我一拳之后,叫人送来一箱书,叫我把省下来的力气都用来多看一点圣贤书,沾点文气,别老是满口上不了台面的浑话给他丢脸。”
钱香福笑不可抑,一只手还控制不住地槌他。
“你那位大将军是高门世家出身,一定觉得你粗俗透了!所以想要你多读点书,就算沾不了多少文气,至少也要学着说话别那么粗俗。”
“我是武夫,不需要文雅。”他轻拍她的背,帮她平复气息。“我们夫妻倒是可以努力看看,把家族振兴起来,或许子孙后代就有机会养出一点文雅气。至于我们这两个草莽,就不必想太多了。”
“就怕还没养出文雅,就都变成了纨裤了。俗话不是说富不过三代吗?历来不肖子孙总是比成材的多。”
“后代子孙怎样,我管不着。他们愿意光宗耀祖或败坏家业都随他们去,咱就管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就好,把他们养大了,给他们成家了,就放手不管了,过我们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