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觉得他心里是有你的,你若愿意退一步,你跟平安的日子都会好得多,即使母亲身世模糊,可端木琛的儿子,谁又敢去怀疑他的出身……娘不逼你,你自己慢慢想清楚,既然他装作不知道,平安又还小,不急。”
几日后,端木琛又带着桃香过来,这次却不是空手,是带了食盒,说馨州街上开了新点心铺子,便买了一些回来给母亲妹妹,顺便拿到长星斋。
李氏并不是爱吃点心的人,但水云路是。
当然,这一天李氏又是被说书娘子给找走了——水云路觉得母亲是故意的,这根本跟前几日一模一样,只是之前母亲以为自己记错,不好推辞,这次却明显有意相帮。
而桃香跟以前的大丫头也不同,活泼些,胆子也大,端了食盒,笑嘻嘻的跟她行礼问好之后,很快打开盒子,摆上点心,又让婆子准备煮茶,等水云路想阻止时,小亭子已经变成一种点心在桌,茶在煮的情况。
端木琛带着桃香,绿茴跟吴嬷嬷,并不算逾礼,这,这如果她突然走了,也是很奇怪。
“李姑娘在这住了半年有余,不知道可否习惯?”
“谢过三少爷,府中上下待我都很好。”
端木琛拿起白玉茶盏,慢慢道:“听母亲说,李姑娘是因为丈夫身故被赶,这才到馨州?”
“是。”他想说什么呢……
“我的正妻也于两年半前亡故。”
水云路费了好大力气才没让茶水喷出来。
仔细看了端木琛的表情,确定他不是在整她,奇怪,怎么说起这事情来?
“亡故,自然是对外的说法,我的正妻其实是趁过年前我忙得不可开交之时,携着金银跑了。”
怎么讲得一副她不守妇道的感觉……
“不过也难怪她跑,其实我对她并不好。”
这句还算能听。
但也不能说他对她不好,其实很好,非常好,只是那些好是另有目的罢了,跟是否喜欢,完全无关。
“我的正妻说来,算是李姑娘的表姊妹,也是亲戚,当初是废太子请托让她入府,再由废太子设计,使她成为我的妻室,我上有母亲,还有两个妹子,两个甥女儿和当时未出世的甥儿,太子视我为眼中钉,对于他送进来之人,我自是不敢轻忽,为了保全家平安,便想顺着废太子之计,收她为己用,本是一条好计策,可没想到却被她发现,她也没来问我,自己逃了。”
“反正三少爷娶她不过是逼于时事,现下可另娶自己心仪之女子,岂不美满?”
“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吴嬷嬷陪笑说:“李姑娘不知道,当时三少爷生了好大的气,几乎要把馨州都掀过来,后来查出少夫人是走水路,派人快马去前头的河港拦截,可这陆路又怎么快得过船,即使换人换马,日夜不停一路追到京城,却也还是晚了两天,这京城交通四通八达,人一出了港,又哪里追得上?”
水云路想,吴嬷嬷,你还来啊,我都被你骗过一次了,什么“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我绝对不会再相信你讲的话了。
想到这里,没作声,恰巧桃香刚给她添了茶,拿起杯子慢慢啜饮起来。
只是突然又想起,刚到京城后没几天,听说有人在河港寻人,当时牡丹还说是不是逃犯,幸好没搭到一起……
“她刚来时,是废太子的棋子,后来,我想把她变成自己的棋子,我自然知道对不起她,可没能选择,我也只能对不起她,错已铸成,当时想着,让她从通房的孩子抱合缘的过来养,我不纳妾即可,后来,想把她当妻子了,心念已换,是我害得她此生无子,自己却儿孙满堂,无论如何说不过去,若是能找回来,既然她无后,那我便连通房也不要——可没想到,我在这头后悔得肠子要青了,她却聪明的很,打一开始,便没喝那药。”
水云路只是默默的听着,她没那样大的个性跟脾气,可也没办法缺心眼到那种地步。
这世道对女人来说是很严苛的,女人无子,那还要做人吗?就算她是正妻,只怕还得看着生出庶长子的通房脸色,何况,她以为他是真心喜欢她,以为除了母亲之外,总算有人喜欢她了,结果也不是。
可是,跟他相处一年多,水云路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脾气,他对了是对了,他错了,也是对了,挺霸道的一个人,这番话对他来说,已经十分低声下气了。
他在告诉自己,成亲时对她是没有感觉的,后来想与她真心相待,已经做过的事情却是再无法修改,他后悔了。
后来,端木琛隔三差五过来,好像回到她住在桃花苑那时,有时候只说几句话,有时候会在李氏的询问下一起吃个饭,直到入了冬,开始降起雪,也还是一样。
身为端木家的一家之主,他的一动一静,自然是整个宅邸的一动一静,长星斋没有厨房,他要吃饭,这大厨房自然得加菜,她们母女吃东西都简单得很,每顿饭一个荤菜一个素菜即可,可端木琛完全不是,他出生时家里已经十分富贵,吃饭一定是八道菜,两个汤,茶水点心都有规矩,天气冷,菜冷得快,四五个小厮拿着司香院的食盒从大厨房往长星斋冲,这就算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大管家都来长星斋埋伏过几次,就等着端木琛回家时,第一时间跟他禀告重要的事情。
第10章(2)
水云路原本担心动静太大,会惹得柳氏跟端木明珠上门,万一她们误会这客居的李夫人用自己被休的表甥女勾引端木琛,想攀豪门,母亲即使言词不弱,可却也是有理说不清的状态,但许是有交代,倒也没人来这院子,祖孙三代依然在长星斋过着清幽的小日子。
平安才一岁多,自然无法跟他商量什么,有时端木琛过来,平安刚好追着猫穿过前庭,又或者扑过来跟水云路撒娇,他总只是微笑看着,从没说要抱——但想也清楚,他什么都知道,毕竟平安长得跟她真的没一点像,跟他倒十足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倒戈了,鹿草倒戈了,就连跟她一起偷听到那番话的牡丹,最近也隐隐有倒戈趋势,连称呼都从“那恶人”变成“端木少爷”,最近偶尔会夹带几次“姑爷”。
姑爷!
牡丹一脸无辜,“奴婢是看端木少爷真的挺有心的,明明知道小姐在这,也知道小少爷是自己的骨肉,竟能忍住不拆穿,要是家里那几位少爷遇到这种事情,早就直接发话带回去了,不,当初就会说小姐偷跑,要水家给个交代。”
水云路自是知道这点,所以他来,话她会说,吃食也会收,只是要再讲起其他,总还是会有些排斥——虽然清楚自己对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也没有什么事情她能替他做的,但总觉得,就是有哪里怕怕,总怕这又是一场局,总怕那样的话会再听到一次,唉。
随着除夕接近,端木琛也忙碌起来,所有的船只货物在小年夜一定要出船,除夕一早,河港就关闭,因此进入十二月后,他每次都来去匆匆,进入中旬后,竟是一次也没来过,只遣吴嬷嬷跟绿茴来过几次,看她好不好,就回去复命。
“这端木少爷也真奇怪,要说他不想见小姐嘛,却又让人来看,要说他想见小姐嘛,我们长星斋明明就跟车轩没多远,怎么走过来也不肯?”
其实,水云路也有此疑惑,但每次吴嬷嬷跟绿茴来都说忙,她总不能揪着两人道,给我说清楚。
有天晚上,都要睡了,平安却喊饿。
长星斋虽然没有厨房,但点心却还是有,可小家伙饼子不要,果子不要,水云路看儿子模样,知道他想吃咸食,便让鹿草去大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汤粥,盛一碗过来。
鹿草大概半炷香时间回来,食盒里装了一碗肉骨头汤,水云路见她欲言又止,笑说:“有话不说,小心憋死你。”
“那……是小姐让我说的,可不是我多嘴。”鹿草小心翼翼的说:“婢子刚刚去厨房要东西,厨娘说刚好有肉骨头汤,便盛了一碗给我,婢子一时好奇,哪有人这么晚还煮肉骨头汤,顺口问了一句,那厨娘也顺口回答说……三少爷从马上掉下来,太太吩咐煮的。”
水云路一呆,“你没听错?”
“没有没有,何况,这宅子里,除了三少爷也没人会骑马了,那厨娘说原本还好,可这两日发烧,吃不下东西,都是饮汤。”
跌下马了,难怪最近都不见……
不过他既然遣人来,伤势应该不会太严重……
可都从马上掉下来了,又怎么会是轻伤……
“牡丹,你看着平安,鹿草,拿披风跟灯笼过来,跟我去司香院一趟。”
凭着一股担心,水云路没想太多的就到司香院,在看到守门小厮时,这才想起来,自己要怎么进去?可是,不亲眼看看,又怎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