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官媒不过一个下午就拿了一锭金子的赏银,足足是他五个月的俸禄,此刻见柳氏留人,俨然要请他当大婚指标,十分愿意,请人往家里传了口信,让妻子收拾几套衣服过来。
一方面柳氏急于抱孙,一方面也是刚巧遇到好日,罗官媒上京一趟,立刻把事情都说好了。
三月十二日,端木琛随着母亲柳氏上京提亲下聘。
为了不让柳氏看出端倪,这下聘,可着着实实是给意中人下聘的礼单,名画,瓷器,上等丝锦,异族香料,珍稀珠宝,此外还有千年人参十支,伞面大的灵芝三枚。
前面的也就算了,价高但有价,但那千年人参跟伞面大的灵芝,却是无处可寻,水国师今年六十几岁,也只在萧太妃那里看过一次千年人参,还只有半支,没想到这未来孙婿一送就是十支,老人家活到这年岁,对金银已淡,但对延年益寿,倒是有兴趣的很,因此一见这老参灵芝,脸便笑开了。
此外,值得一提的还有那座冰玉屏风,验礼时,只看得水云路的亲爹跟嫡母一脸惊愕,一般人有块冰玉配饰都难得了,这一整面冰玉屏风,那原本的玉石该有多大,这价值多少?虽然是自恃人神桥梁的神官身分,这下也凡人了。
于是席间和乐融融。
说起迎亲之事,水云路的亲爹,水四爷大手一挥,“迎”亲就不用了,直接结亲——竟是不想把女儿接回,既然不是从府中出阁,也就没啥嫁妆好给,但这聘礼却是得收的。
端木琛虽然已知她身分不高,但眼见低微至此,家人连基本面子都不顾,倒是有点诧异,但他娶水云路不过是无奈,又不是真心喜欢,结亲可比迎亲省事多了,故也没有反对。
罗官媒当下给双方写了婚书,水国师跟水四爷又在聘礼单上画押盖印,水云路便算是端木家的人了,至于何时娶,怎么娶,都由端木家作主。
因为婚事双方有了共识,故水家特别热情,端木琛不得已,在水家住了两日,这才带同柳氏回南。
以上,都是端木明珠从丈夫金齐声那里听来的。
真不知道他们端木家何德何能,竟让太子爷大费周章,就为了逼哥哥成一个不情愿的亲,难不成自己家里真的是皇亲国戚?
她曾问过哥哥,但是却被嘲笑了一顿,“你什么时候见过要上京缴税的皇亲国戚?”
哥哥那日笑得厉害,端木明珠被笑得丢脸,此后不敢再提。
事情久了,也就忘了,此时因为被太子针对,这才想起来。
“太子府开销大,听说太子几次跟皇上求河权,皇上没给,这才生出这些是非。”
端木明珠不解,“只是娶个女人,又算不了什么大事,这样也行?”
“皇上既然金口允了三代,这将来便是要传给我儿子,若是水云路与我有后,那就是嫡子,待我年纪大了,龙椅也只怕要换人坐,现下太子虽然摆明了弃她,但既然手握她的生母,把手伸进来也不算难事,届时以母制水云路,再以水云路制我端木家的嫡子,逼他把河权献上,一切大功告成。”
端木明珠一脸错愕,“嫡子归嫡子,可我大康律法没规定父亲定是要把家业传给嫡子,别说庶子,就算是传给义子,养子,也都行的。”
“你等着吧,他日太子登基,必会修改律法,使嫡子有绝对继承权利。”
“那……”
“那还不简单,要挑人出错是很容易,再来,这时间,可也是很长的。”
端木明珠双眼一亮,是了,哥哥既然打定主意要宽母亲的心,自然会跟水云路当真夫妻,有儿有女,以慰母亲,女人嘛,要挑错还不容易,不孝顺,多话,懒惰,随便盖个名义上去,降其为妾,子女皆成庶,她就不信太子有脸立下“家业由庶子继承”这种荒谬律法,要真能成,这天下要大乱了。
待哥哥年岁大了,再从儿子中挑选个聪明有担当的,扶其母为正妻,此后庶子成嫡,子承父业,端木家便算稳了。
再者,从现在到水云路的儿子长大,还有十几年呢,指不定中间哥哥就派人把她母亲劫走了,太子双手空空,要拿什么威胁水云路?
如此一想,心情瞬间好上许多,“太子爷连哥哥对母亲的孝顺都算计进来了,只是,千算万算,却漏了七出之条与时光之久。”
“所以你悠着点,表面上也可跟她来往,别让母亲看出端倪。”
“是,妹妹知道。”
见明珠郑重点头,端木琛才算稍微放心。
子折夫亡,柳氏这生苦难太多,无论如何,他要母亲晚年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上京提亲,该有的不但有,甚且更多,连官媒都自己带了,如此慎重,只怕连水家一些不明白原因的人,都要当真了。
只是端木明珠听丈夫说完下聘过程,又好气又好笑,亏得水家是国师世家,还是神官,居然如此厚脸皮,收聘礼却不给嫁妆,如此一来,水云路的身分却是更明白了。
这不,请她出来,身边居然只有一个丫头,见服饰,还只是个二等丫头,可见桃花苑中的嬷嬷跟大丫头都不是她命令得动的。
至于水云路打扮也如一般庶女,身无锦缎,头无金饰,连妆粉都没有,要不是她气定神闲,还真无法把她跟官家女子连结在一起。
“奉茶。”
一个命令,旁边的大丫头立刻倒茶,“水姑娘请。”
水云路接过,笑说:“多谢姊姊。”
白青描花瓷杯,淡碧色的茶汤,她吹了口气,轻啜一口,对于她们刚才的无视绝口不提。
是被欺侮惯了吧,端木明珠想。
端木明珠原本只是想装装样子,好让下人传出风声给母亲知道,女儿跟未来的媳妇颇亲近,但此时见她容色镇定,竟生出一些亲近之意,便道:“婚事既定,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母亲住在长福院,姑娘若闲来无事,也可过去走走。”
水云路眼含薄笑,“是。”
端木明珠微觉奇怪,是?为什么会说是?
啊,是了,自己刚刚吩咐丫头不用上茶,她是大宅出身,自然知道一等丫头没主人命令,不会失礼至此,她想必是觉得,你既然存心无礼,那么我把自己矮到底,看你能欺到什么程度去,所以不说“好”,而回“是”,这是在告诉她,这是端木家的宅子,你又是端木家的大小姐,你想欺负便欺负吧,但切莫以为我不懂。
想通了,瞬间耳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补上一句,“我娘肯定很喜欢你。”
“端木姑娘既然有所吩咐,我自是从善如流,只是,端木少爷没同我说起此事,只怕另有安排,不如姑娘再跟少爷商议商议,若是意见相符,那我便择吉日拜访太太。”
端木明珠更尴尬了。
她自觉端木家对她宽容,没追究她设下陷阱之事,可只怕在她心中,自己跟太子妃那种女人比起来也好不了多少——先是以母亲之名把她叫出来,又故意要丫头无视她,才坐下来,也没问候,就要她去母亲的院子,怎么说都是没个尊重,怎么说都是脱离不了命令。
这么一想,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要紧。”
呃,天啊,她真不是那个意思……
第3章(2)
在端木明珠为自己一时不慎所苦的时候,端木琛正在司香院中看着六王爷信——太子设这局逼他娶妻,皇上已经知道,太子禁足,罚俸,什么时候到头,还要看皇上心情。
皇帝一方面固然是疼惜他这个被算计的孙子,但更多原因,是在于心痛太子的不争气——见一个,眼红一个,自己当了三十几年皇帝,赐下的东西可多了,弟弟们,皇子们,侄儿们,谁不深受皇恩,难不成来日登基,他还想一一跟臣民讨回他这个父皇赐下的恩物?心胸狭窄,何以为君?
端木琛自然知道太子这几年始终派人盯着自己,是故年纪已到,却不敢娶亲,太子一日疑心不除,他贸然有后,只怕那孩子也活不长,镖局出身的护院跟大内出身的侍卫,他不会傻到以为那是同一种级别的存在,护院防得住宵小大盗,但防不住宫中侍卫,自己对在皇宫坐牢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这话说来大概也没人信。
江山,江山,若走不出那皇宫,不过也就是张地图而已。
说来,祖母真是聪明至极,一曲琴,一盏茶,一个笑脸,便换来皇上念念不忘,子孙富贵无匹。
端木家虽然不是官,但掌握着大康王朝的经济命脉,这权力可非一般官位能及,也难怪朝中官员个个眼红。
太子想要金银,这他尚能理解,只是太子以为他对皇位有意,未免想得太多。
江南四季各有风景,能日日跟母亲问安,见两个妹妹生活安好,他可什么都不缺,皇上几次召他留京他都推辞了,想要的便是自由自在,比起被困在宫中,对着一张地图自满,他倒宁愿腰缠万贯,行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