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凛不客气冷哼。“若真为我,你这只地灵早也该醒了。”
“哎呀讲这样?咱此时醒一下,恰好也是不错呀。”地灵大神笑嘻嘻,半点也不在意被一只还未列级仙班的天狐冷嘲热讽。
“哼,哪里不错?”
“醒来帮你指点迷津啊。”
“是吗?说来听听。”很没好气。
“咱知你对成仙没啥兴趣,但成仙就有这么一个好处,天元既已突破,即便历经长长眠觉醒来,也能一下子掌握大小事。”管着西南的地灵大神收了钓竿,竿子一变成了老烟杆,他凑在唇边吸了两口旱烟,吞云吐雾起来——
“不瞒你,呵呵,咱进来这灵寂之地前,跑去山坳巫族村那儿溜了圈,跟你媳妇儿家里的大太婆还谈上一会儿话哩。”
闻言,白凛冷淡外表出现裂缝,额角一抽,瞳底寒光闪动。
待得地灵大神又吞云吐雾好半晌,他才勉强稳心,冷冷问——
“对头说了什么?”
“噗”地灵大神又噗笑。“对什么头啊?好歹敬人家一声太婆,也不会少掉你一块肉。”
“我长对头近千岁,谁该敬谁,这事可不好说。”白凛勾唇冷笑。
地灵大神一脸拿他莫可奈何的样儿,对他却又百般包容。
“你想知人家说了什么,那好,咱就原原本本告诉你,省得你自苦又自误。”
灵寂中突然起风,风呼啸而过,涤荡出句句鼻音甚浓的泪语——
我喜爱他。太婆相往十年,我是真心喜爱他,很爱很爱。
结这个亲,是我厚着脸皮对他挟恩索报,他不得已才答应
可事到如今,毕竟是阻了他的修行道
他在等他的“渡劫”,我总是要把内丹还回去的,总是得还他一个清净。
这女子的声音,白凛再熟悉不过,话音入耳,震得心湖掀波。
他中了定身咒似,动也不动地伫立,俊颊白里透红,脑子里不断回响那些话。
地灵大神见他嚣张气势瞬间遭打压,灰白长眉略挑,嘿笑了声道——
“巫族的族首大人发了话,偏偏你家那口子不愿跟你提。”
白凛神情一变,目光深锐。
他并未出声,仅沉沉瞪着地灵。
地灵大神决定不跟情花大绽而变得心绪极度不稳的九尾雪天狐计较。
吸两小口旱烟,地灵边吐白团儿边说了——
“她说,阁下想要人,不能够。想讨回内丹,不可能。”再吸口烟,吐。“倘若够本事,就来闯闯巫族的“落月七星阵”,过得了关,一切再论。”道完看向白凛。“原话差不多就这样啦。”
“哼。”
“就知你定然冷哼兼冷笑。”当大神的挺无奈。“咦?喂、喂喂——上哪儿去啊?!”朝狐男的雪白背影嚷问。
白凛头也没回,冷笑抛来一句——
“对头既然相邀,不闯闯巫族大阵,岂非辜负盛意?”
“闯是得闯,但要闯得有学问、有伎俩,那才高段。”见狐男顿下步伐,侧过身来,地灵大神眨眨眼,很神秘地问:“先想想你要闯过,还是闯不过?”
白凛鄙夷皱眉。“我的眼界里,没有闯不过这等事。”
地灵叹气。“你强、你行、你好威。你去打得一干老太婆们七零八落又落花流水,破那巫族大阵之后,老人家就甘心了?情愿了?还是更恨你入骨?你家那口子呢?见你搅得整村子没一处安宁,伤了她的族人亲人,她会更舍不得对你放手?爱你爱得更加死惨?”摇头再叹——
“不能够啊不能够白凛,你总是太强的那一个,完全不知弱者是有好处可捞的。以退为进的苦肉计历久弥坚,肯定有它厉害销魂之处,唉,总而言之,说来又说去,那就是,你还太嫩啊太嫩。”
苦肉计?以退为进?
他哪里太嫩?!
短短几句砸出天狐大人一脸怔忡,一脸的若有所思又忽有所悟——
第16章(1)
十里山地剿匪一事已落幕,因地属邻县管辖,所逮捕的大小盗匪自然是被刘大捕快的人马押回自家县衙候审。
秋笃静等人则随着教头大人封驰返回峰下城。
这三日还算平静,唯一出动巡捕房的是昨儿个大川交会的码头区,两船分属不同商家的船工因卸货的事掀起争执,两边的汉子都抡棍动斧对峙起来,幸得铁捕们及时赶到才镇住场子。
巡捕房众人各司其职、按部就班,今儿个上半日倒也轻松安静。
来到下半日,秋笃静从外头巡城返回,甫交了班正要用饭,心头却没来由一阵惊跳。
不!并非无缘无故,她是有过这种状况的。
心音一声强过一声,额与背皆渗冷汗,气血在丹田鼓噪。
闭目试图稳下,一口气还没能调好,合起的双眸竟见九尾雪天狐凭虚御风穿过林子、掠过起伏和缓的山坡,直直往山坳小村而去!
她视野扩开再扩开,倏地穿入村中——
七位黑衣老太在村央祠堂前的晒谷场上“迎客”,七人分守七处方位,手中所持皆为巫族传承数百年的法器。
不是她无端端幻想出来的。
便如当初他遭赤狐偷袭得逞的那一次,她在睡梦中惊醒,那是气血连动,真真感应到他所经历的。
而这一次,他闯巫族村了!
巫族大阵一旦催动,为防巫法反噬,不分出高下不会停止,非斗得其中一方势崩力竭不可,就像用血喂养的宝剑,一出鞘必得见血,以祭剑灵。
不可以啊!
黑衣老太们与他,那是她的亲人、族人和她心仪的人。不可以这样!
哪还顾得上肚饿?她重新翻身上马,冲出峰下城,往山坳小村策马飞驰!
来不及了骑术精湛的她下马时,竟险些仆倒于地。
巫族大阵宛如一张巨大的无形网子当空罩下,将小村完全笼罩。
她看得到那些腾腾向上的气氲,气属浅蓝色泽,像热火烧得猛烈,底端的火焰不是大红,而是蓝泽跳窜那样
村子彷佛着火,是蓝火里的海市蜃楼。
“竹姨!”她微踉跄地跑向已经惊呆的秋宛竹。后者跪坐在地,怀里搂着似昏厥过去的萧湘。
一见是她,秋宛竹刷白的脸寻回一点点神气,一手抓住她。
“我们进山里采药,回来回来就成这样,湘儿想也没想便闯,一靠近就倒了,我们进不去,里边的人也出不来”
“湘儿无事吗?”秋笃静迅速且精准地探着小姑娘脉息。
“晕过去了,幸得心脉无损,我再帮她揉揉,一会儿会醒的只是太婆们驱动“落月七星阵”,这阵法霸道刚强,不能轻易使动的,静儿,是天狐闯阵了是不?怎会这样?怎么这么突然”
“没事的。我进去劝他们,竹姨待在外围就好,我体内有巫族血肉、有天狐血气,还有千年内丹护守,会没事的。”想安抚人,嗓声却不争气发抖,秋笃静深吸口气硬逼自个儿稳住,眸光神炯。
秋宛竹原是紧紧扯住她,怕她涉险,但也明白眼下之事非她不能善了。
“静儿小心,别逞强。”到底还是松开手。
“好。”她扯出一记笑,旋身往村里去。
阻力甚强!
秋笃静只觉肉身如在狂旋暴风中前行,头前脚后,身子都倾斜了,还是仅能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
终于终于啊终于她硬是跨入那张无形大网中。
身躯一旦切进,打在身上的阻力顿消,她整个人瞬间摔地。
但当能迅速爬起,一点也不费力了。
她连气息都没来得及调好,立刻冲向村央祠堂前的晒谷场。
一路上见到的人物景像令她双眸越瞠越圆,头皮发麻。
在这小村中,此时此刻此际,所有男女老幼、阿猫阿狗、牛猪羊鸡,以及路上的板车、刚汲上来的井水、打铁铺里烧红的火焰不管是有生命或无生命的人与物,全都进入静止状态。
这已非结界那么单纯,她进到两股神力斗法的禁地。
能异乎寻常闯进,她心知肚明,全赖半巫半仙且被天狐血气深深濡染的体质。
提气奔至村子央心,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团巨大的白色浑沌。
没有晒谷场子,不见七位太婆,更没有九尾雪天狐的身影,就是蚕茧般形状的白,那浑沌形成一个好大的漩涡,不住旋绕,强大的灵力扑面而来。
她才探手去碰,连眸子都没来得及眨,人已被吸卷进去。
一被卷进,她顿时被一股重力强压在地!
彷佛千斤石坠,压得她几难动弹。
咬牙,双肘勉强撑起,一抬眸就见巫族大阵内,七位巫者手持法器高高腾于半空,分守七方阵位。
大太婆位在最高之处,手中乌木杖亮如火炬。
从乌木杖底端喷流而出的光有如细丝,试图将闯阵的天狐网住。
白凛端坐于地,离她仅五步之距。
他雪发飞扬,白袍鼓风,闭目、微垂颈项的模样彷佛正入定神炼。
白光细丝无法罩下,皆在他上方裂开分道,不住朝四边流去。
秋笃静忽而明白,正因他挡开大阵里的丝网,那些细丝才会变成巨茧漩涡,将这场子上的一切包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