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恍然记起,玄子已被他遣去贴身保护阿弱了。
“命人前去无极山,请大巫归宫。”
“诺!”
慕容犷长长吁了一口气,眸底盛着深深痛楚,大手紧紧揪住心口,好似有什么正逐渐失去越来越恐慌。
大燕皇宫最偏远荒凉,森严不下冷牢、掖庭的所在,当属后宫嫔妃们最为闻之色变胆寒的冷宫了。
此处虽非人间炼狱,却是孤寂苍凉得如永恒的诅咒
“崔家的人来了吗?”一个坐得直挺挺的消瘦女子凝视着斑驳铜镜中的自己,冷冷询问着跪在身后的憔悴侍女。
“主子……”那瘦弱的侍女气色灰败,欲言又止。
“崔家根基深厚,势力遍及天下,在大燕后宫里势必不只安插了那么区区数人。”女子自言自语。
侍女撇了撇唇。
“当初父亲也曾说过,崔氏已拢络了不少大燕大臣,他们也会是本宫暗中的倚仗,事发至今已过三月有余,大君想必在他们的提醒下,也该想通了事有诡异——”
侍女头垂得低低,心乱如麻。
女子回过头来,美丽脸庞在短短三个月内却像是老了数岁,唯有一双眼睛仍燃烧着近似疯狂的光彩。
“况且皎女及时逃出宫,应当已与崔家的钉子联系上了。”崔丽华热切地压低声音,目光炽热地盯着面前的侍女。“你说,等本宫再回到大君身边后,该怎么折磨那个小贱人的好?是先拔去她十指的手甲,还是剥去她的衣衫让侍人任意亵玩?本宫听说那些侍人虽然没了子孙根,性致可半点无损——”
侍女浑身颤抖,惨然哀求道:“主子!隔墙有耳,求您慎慎言啊!”
“你什么东西敢教训本宫?!”她眼神一冷,猛地狠狠掴了侍女一巴掌,厉声斥道,“是看死了本宫此番受挫,再也翻不了身了吗?”
“主子您——”侍女被打倒在地,脸颊登时肿得老高,又是痛又是惊又是愤怨地瞪着她。
崔丽华自幼饱读诗书,学六艺而成,弓马娴熟不在话下,虽然被拘冷宫以来吃用比宫人们还粗糙不如,瘦得颧骨都突出了,可仗着一口心气和昔日养出的傲骨,在这冷宫中依然是个剽悍的主儿,昨日甚至把同为沦落进冷宫的贝尔珠殴打了一顿。
今日,又怎么会对这个小小侍女客气?
“谁许你这双狗眼瞪着本宫的?”
侍女再难压抑满心的恨毒厌恶,冲口叫道:“什么本宫?真是笑死人了,你早就被大君贬去封号打入冷宫,注定一辈子孤独凄惨老死在这鬼地方,还装什么高贵?”
第6章(2)
崔丽华一呆,整个人僵住了。
“哼,不过就是个比我这侍女还不如的弃妇,还做什么白日大梦!”侍女充满恶意报复地嘲笑道:“大君现在千宠万爱的可是当初被你瞧不起的惜妃,哈,亏你自许名门贵女,最后还不是出身庶族姑子的惜妃娘娘的手下败将——”
“贱人!贱人!你们统统给本宫去死!”连月来饱受深深羞辱和恐惧折磨的崔丽华脑中轰地一声,理智霎时崩断,随手抓起梳妆案上的乌木钗就对着侍女狠狠戳刺,刺得侍女嚎哭惨叫连连,满地爬滚。
就在此时,厚重尘封的大门咿呀一声缓缓开启,崔丽华一愣,苍白狰狞的脸庞立时浮现了希冀和狂喜,手中滴着鲜血的乌木钗掉落地上。
大君,定是大君来接她了!
伤痕累累的侍女则是哆嗦地抬起头来,惊吓痛苦的目光里掠过了一丝如释重负!
“崔姊姊,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清瘦娇小却因盛宠而妆点得宛若玉人儿的孟弱,一脸惊悸地望着彷若恶鬼的崔丽华,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立刻被身畔高大俊美的慕容犷紧紧纳入怀里。
“莫怕,孤在这儿。”
崔丽华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们两人,惨白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怎么会……不,不可能……
相较于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如坠冰窖的崔丽华,受伤的侍女更快地反应过来,跌跌撞撞扑跪在慕容犷和孟弱的脚下,痛哭失声起来。
“惜妃娘娘,大君奴当初听命主子做下了无数错事,助纣为虐,实是罪孽深重,可奴所犯下的罪,自有国法宫规惩罚……”侍女哀哀痛泣,说不出的心酸悲苦。“主子却日日狠毒打骂,时时动用私刑,罪奴活着,却生不如死……求大君和娘娘赏罪奴一个痛快,罪奴甘愿弃市,也不想再受这般凌迟碎剐了,呜呜呜……”
“你流血了……”孟弱看着面前侍女的惨状,脸色变得苍白。“咳咳,别急啊,还是先包扎伤口再说吧。”
慕容犷懊恼地蹙了蹙眉,自责自己竟一时大意让娇病体虚的阿弱撞见了这么血腥的一幕,他充满保护欲地牢牢环拥着她,后退了两步,沉声道:“黑子!”
原是守在殿口的黑子忙指挥两名侍人进来,一个迅速检查了侍女的伤势,而后在慕容犷的颔首下,迅速将人带下去诊治;另一个则是站在失魂落魄的崔丽华身侧不远,只要她稍有异动,立时出手制伏。
“崔姊……崔氏,”孟弱感觉得出慕容犷丝毫不想自己在这破败的冷宫多待,可是她昨儿求了他大半日,好不容易才在他的陪同下得以前来,自然得把握机会长话短说,问出心中“疑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本宫今日如此凄惨落魄,还不是拜你所赐??”崔丽华回过神来,美丽却阴郁的眼眸闪过一抹暴戾,讽刺地尖声道:“昔日本宫总以为邪不胜正,一切阴晦肮脏的手段又怎敌得过金石不换的真心实意?可本宫竟是错得离谱——”
“崔氏!”慕容犷语气愠怒森冷地低斥,“管好你的脏嘴,别以为仗着出身权贵就能蔑视孤的阿弱,和她相比,你连她一根发丝也及不上!”
崔丽华狠狠一颤,眸中的暴戾恨毒刹那间被深深的悲苦委屈取代了,抖着声破碎哽咽道:“大君……一日夫妻百日恩,难道您忘却了和臣妾曾经的恩爱缠绵吗?您当初最喜欢的不就是臣妾的高贵、骄傲,臣妾身上流着的是士族巨阀崔氏的尊贵血液……”
慕容犷身躯一僵,莫名心虚地低头瞄了怀里面色晦暗不清的小人儿一眼,生平第一次有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过去好像……嗯,稍稍有太过荒唐了些。
“孤昔日对你高看一眼,你就能养肥了胆子,攀诬陷害、作乱后宫吗?”他并没有否认当时曾爱宠于她的事实,冷冷地道。
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臣妾没有!”崔丽华凄厉地怒叫,几乎声声血泪。“臣妾根本不知道花簪上的钩吻之毒从何而来,况且臣妾再蠢,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如今还落下日日腹绞剧痛欲死的症候——”
慕容犷眸子冷厉地眯起,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怀里的孟弱轻声开口。
“那你可敢发誓,那花簪不是你亲手自戕己身?”
钩吻是她自陈国前来大燕途中,路经大片北地随处可见的金银花,便藉词胸闷烦厌停下来透透气儿,于遍野花林偷偷摘得,藏于荷包置放车窗晾晒。
虽然只有一点点,却已足够扳倒一个自以为高高在上、胜券在握的崔丽华。
崔丽华僵住,目光有一丝仓皇慌乱地望向旁处,而后故作不屑地嗤道:“大君素来英明,没想到却被你这狐媚子一时迷惑失了常性,可你别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只手遮天、欺瞒世人!待得大君日后省思过来,是人是鬼,尔自有报应!”
“够了。”慕容犷听得勃然大怒,凤眼杀气乍现。
“你就这么恨我?”孟弱小手紧紧攀着他,稳住了慕容犷,悲伤的眸子里有着前世今生绵绵无止境的晦暗苦恨。
“本宫当然恨你!”崔丽华满目血色地瞪着她,咬牙切齿道:“知不知道本宫生平最瞧不起你这样的女人,小白花儿似地虚假得令人生厌?除了会哭哭啼啼装柔弱狐媚君上外,你还会什么?本宫居然得跟你这种货色争夺帝宠,这真是我崔丽华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慕容犷听不下去了,长腿猛然抬起,将尖酸刻薄的崔丽华一脚踹飞了出去,惨叫着重重摔在墙角。
“咳咳……咳咳咳……”崔丽华痛得身子蜷缩起来,不断呛咳得隐隐咯血,显是内伤受创严重,美丽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惊恐和绝望。“大、大君,咳咳咳,您居然为了这贱子伤我至此?”
“孤老早就该这么做了。”他面无表情地道,“也省得你们一个两个成日蹦达,面上笑靥如花,暗地蛇蝎心肠,把孤的后宫搅弄得乌烟瘴气,不死不休!”
“你怎么能……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堂堂博陵崔氏的第一贵女……”崔丽华剧咳着,干瘦的脸庞像瘪了的将凋落花,嘴角的鲜血令人怵目惊心。“她孟弱不过是个寒微之身的病秧子,她到底有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