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听习惯了芮柚紫的命令,对小姐的嘱咐绝对服从。
“也知会赵大叔和月牙一声,要是有人问起请大夫的事,就说我招了风邪,身子不爽利便是。”人吃五谷杂粮,谁不会生病的。
三个女人在房里说起别的事。
“酒生意那么好,为什么不多造一些,趁胜追击,反倒要做起别的?要是客人买不到我
们的酒,跑到别家去了,那我们岂不是跟银子过不去?”这是摸不准自家小姐在想啥的丫头的疑问。
“不,买不到才是最好的。”芮柚紫如是说。
“嗄?”
回雪自然不明白自家小姐的打算是,让那些已经尝过甜头的顾客,因为买不到而挂心,用饵勾着他们,等下一批酒出来,生意才能更上一层楼。
当然,也只有十拿九稳的生意才能这么做,否则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这空窗期间,她要先把粗盐提纯起来。
不过回雪这些疑问,在往后拿到年终四个月的月例和压根没想过她也能有的脚店花红时,这才恍然大悟,自家小姐是那么那么的厉害,心中对小姐的仰慕,滔滔如黄河涌之不竭。
空无一人的院子外,有道人影将支在窗下的耳朵挪开,蟹行几步后,运起轻功,翻过思过院套上大锁的围墙,三两下便不见踪影。
房间里的三个女人依旧一无所知。
片刻,自暗影里踱出一个魁梧的身影,斑驳的光影照在他晦暗不明的脸上,他摩挲起了新生的胡髭。
程得和这厮鬼鬼祟祟的来这蹲了半天墙脚,这事,要和月牙他娘提提,让她去和里面那
位说道说道。
以前的任雍容多数歇在自己的隶柳堂里,有必要才去侍妾还是正妻的院里。
自从妻子被他放逐到思过院去后,他哪里也不去,只要人在郡王府邸,便宿在自己的院子里。
这隶柳堂大大一间,没有耳房,没有跨院,当初盖郡王府时,他便要了这么一间院子。他的规矩大,下人来收拾他的屋子之后谁也不许逗留,直到后来看见日夜服侍他的程得和兄弟俩在廊下淋雨,这才盖了一间抱厦出来,举府上下都知道这已经是有洁癖主子的恩典了。
这会儿程得和正在向斜卧在铺着白貂毛的铁力木镶贝壳弥勒榻上的任雍容禀事。
他一字不漏、一句不多的把听到的话说了一遍。
任雍容沉寂了半晌,完美的表情慢慢龟裂开来。
“当真?”
“奴才去问过那坐堂大夫,郡王妃如今已经有快四个月的身孕,千真万确。”程得和能得主子的欢喜,就因为他为人仔细,向来办事滴水不漏。
“快四个月了?”
四个月、四个月,那确定是他的孩子错不了,可她肚子里装着他的孩子居然还满街到处乱跑……
任雍容坐不住了,用力的捏着手里的“汲古阁刻孤本”,那是今天才到手的浮世绘古文,是他用前朝已经绝版的艳本春绘图换来的,此刻,却被他捏得发皱。
他原来打的主意是让程得和把那颗不听话的柚子叫来,好好给她说一通什么叫夫为妻纲的道理,下下马威。
从她嫁入任家的那一刻,便上了他任雍容的烙印,他就是她的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要她明白,他的冷和宠,有如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天壤之别。
但是这一来二去,打压她的心思早就不见了,就像是本来认定东西拿不到手,气愤不平之余,忽然那东西确定是自己的,怎能不喜出望外。
人的心便是这样,在自己尚未察觉时,已经变化了。
“得和,跟着本王走!”
他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的打道思过院,准备执行奶奶交代的任务。
假公济私吗?
无所谓,她现在可是他孩子的娘,名正言顺属于他的了!
任雍容去到思过院的时候没有敲锣打鼓,身边就跟着一个程得和。
思过院白天是不落锁的,即便落锁,也阻挡不住像任雍容和程得和这种有武功底子的人。
这个时间点,魏子照常在铺子里,经过一段时日的历练,他的本事越发的好了,已经渐渐有了管事的样子。
赵森替芮柚紫与谈观去看将来打算要盖作坊的地。
此刻,家里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在厨房里。
正堂里空无一人。
任雍容很自然去了芮柚紫的房间,程得和当然止步在门外。
对任雍容而言,这整座郡王府都是他的,小小思过院有什么地方他不能去?
程得和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个。
这院子,距离他第一次来也不过没多久整个屋子焕然一新,那些个有年代、寒酸的摆设都不见了,多出来的是简单大方,纯粹讲求舒适的家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让人一看就心生温暖。
方才他经过的院子走道,铺了青石板,可以连接到各处,整齐而美观;摇绳小井砌上了井台,以前空荡荡的泥地,这会儿有生机盎然的菜圃,他还听到母鸡咯咯的叫声,木头栅栏里有一头雪白的羊和两头半大猪仔,这里简直像极了他小时候和父母一起住过的农家。
前尘往事,那是多少年以前的美梦啊,这一想,眼睛不由得有些湿了。
任雍容却在芮柚紫的房里坐了半晌。
这么简陋的房间,一只绣墩也没有,这会都要入冬了,北风呼呼的吹,居然连个像样的窗帘也没有,再摸那被面,他完全看不上眼。
幸好芮柚紫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要不然肯定赏他一个大白眼,这房间里的一切可都是她置办回来的货色,任雍容是什么东西?他是在锦绣佳肴里长大的男人,吃穿用度只有更好,没有最好,看不起她靠自己劳力赚来的东西,她还不欢迎他呢!
枯等了一会,主仆两人最后在厨房找到了芮柚紫。
月牙如今能独当一面,控管整个造酒流程,段大娘给他打下手,以前还可以加上一个芮柚紫,不过,她现在是带球跑的孕妇,谁还敢让她做这些粗活?自然,她的活儿落到了回雪头上。
看几个人忙得热火朝天,芮柚紫心里却很郁闷。
这一批提纯酒她和方管事讲过,是今年最后一批货,本来可以快速解决的事情,这会儿她只能坐在这里干瞪眼,这些人甚至连往灶膛丢柴火也不让她做,说烟会熏坏肚子里的宝宝,孕妇最好连蔚房都不要进来,只要待在房间里养胎便好。
这根本是歪理!昨儿个她还跑前跑后的呢,就因为那蒙古大夫一席话,这些人就什么都不让她做了,这样把她供着,害她的心情破天荒的不好。
所以当她看到闯进来的任雍容,当下什么好脸色也不想给。
“郡王爷……”几个人立刻刷刷的起身。
“做你们的事。”芮柚紫开铺子卖水酒的事,任雍容知晓,只是他不知道她铺子里卖的酒居然是她自己造出来的。
月牙和段氏都是头一回见到任雍容,几乎手足无措。
他们这种有一顿没一顿的穷苦人家,别说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县老爷的长相,更甭提像任雍容这种高高在上的宗室,乍然见到,宛如天神,没有软腿跪下,已经是经过芮柚紫好一阵子锻链的结果。
芮柚紫只觉得心中草泥马奔涌而过,她都冷眼相待了,他居然还来。“郡王爷有何贵事?”
“本王有话要跟你说。”
“郡王爷请长话短说,我很忙。”就说该养一只狗的,也不会谁想进来就进来,无人知晓。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她的意思是,连堂屋都不请他去坐吗?
“思过院住久了,连规矩都忘记了吗?”她的行为看在任雍容眼中,恨得牙直痒。
他是太久没教她规矩了!
“我这一生是捡来的,我不想委屈自己,让自己过得不痛快!”你要不就休了我,那便是海阔天空了。
这下连妾身的自谦都省略了。任雍容听了直磨牙。
他哪里知道在芮柚紫心里,当她愿意将他当成夫君的时候他才是夫君,若她不愿意,那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任雍容磨牙归磨牙,并没有细细去品味她这一生是捡来的话中含意,以为她指的是被自己撵到思过院来的事。
他告诉自己她是孕妇,孕妇好像不能让她生气……而且,他方才一进门想问的是她的手是不是被他拽疼了,谁知道已经错失先机。
他一再告诉自己,他是男人,不要跟一个妇人置气。
“三日后是太后八十整寿,身为宗妇,这是家宴,你必须出席。”
她面色平静,如一块沉在水中的冷玉。“成,不过郡王爷得答应我一个请求。”
“居然还跟我谈条件?别忘记你自己的身分,本王可以纵容你别的事情,皇家大事,岂能容你挑三拣四?”
这么的大火气,不过她也没在怕。既然他自个儿送上门,她趁机办正事。“常言道,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我这请求对郡王爷而言不过是绿豆般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