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杵在那儿作什么,还不赶紧将帷幔拉上。”林氏的低斥声在外头响起,不一会就见几个婆子向前,将帷幔给拉整好,示意她继续弹琴。
弹琴?现在这种状况是要她怎么继续弹?她甚至可以听见外头有人正询问着林氏她是谁,而林氏非常完整地介绍着她的资历……好好的江家大奶奶不干,非得洗手作鸨娘是不是!
天啊,这种日子她到底要怎么过下去?!
搓搓搓……揉揉揉……翻面,再来一次。
似锦蹲在井边,人神合一,全神贯注,双手合作无间地洗着衣裳,一会手边的衣裳洗完了,她干脆连自己的手绢也拿出来洗,未觉身边人来人往,未闻耳边细语中夹杂着刻意的嘲讽。
“人家爱洗就让她洗,横竖她天生想当三等丫鬟,你管得着她吗?”
“得了,她哪里是爱洗来着?说不准是仗着自己长得俏,在爷儿们面前恃宠而骄犯了错,才会被罚来这儿洗衣。”
“走走走,别理她了。”
一群丫鬟吱吱喳喳地走了,似锦充耳不闻,继续卖力地洗着自己的手绢。
姊姊说,人心情一旦不好就会产生负能量,负能量会让心变得阴暗,继而扭曲,所以要赶在心被染黑之前洗干净……幼时她多番受到同侪排挤霸凌,姊姊总是这么说,带着她洗洗手洗洗脸,象征着洗去一天的坏心情,可惜她日日累积的坏心情真的不是洗洗手洗洗脸就洗得完的。
久而久之,她愈洗愈多了,能洗的她全不放过,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习惯不改,偶尔会跟三等丫头抢工作,想把心底的郁闷全都洗干净。
而手中这条手绢,是她清醒后小姐教她绣的第一条。图是她绘制打样的,可绣出来的成品实在是连自己都嫌弃,可是再嫌弃也没法子,在这儿,哪怕是没兴趣的东西她还是得学,只因就算她不想待着也没处可去。
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不想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又没有半点筹码可以掣肘,小姐的性子又过分乐天,彷似压根没察觉她的处境,只是就算小姐察觉了又如何?
她什么都不会,没有老爸在商场上斡旋的手段,更没办法像姊姊管理公司的圆滑,她最拿手的是作画……瞪着手中早已经被她揉拧得绣线脱落的手绢,随手搁进右手边的水盆里,望着水盆里自己的面容。
水面上映着一张娇俏又带着狐媚的小恶魔萝莉面容,就是这张脸让她这一年来多灾多难,怎么也甩不开那些下流男人的纠缠,还有奶奶姨娘们暗地里的挖坑设陷阱,每天过得胆颤心惊,生怕一个意外就会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境地里。
在惶惶不可终日,退无可退又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只好——?洗衣!
姊姊说,人生就是一场华丽的冒险。但是她实在没有冒险犯难的精神,在惶恐不安的时候,她只能用洗衣来缓和心情顺便寻找解决之道,可是能洗的她全都洗完了,脑袋还是一片空白。
怎么办?大奶奶分明是打算把她给叫卖出府啊!
绝非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瞧瞧盆子里洗好的衣袍,是大奶奶胞弟的,说是不慎弄脏了,要她去服侍换衣袍,要不是小姐适巧派如意过来替她解了危,她这下子可不是在这儿洗衣,肯定是被银货两讫,准备打包了。
衣服洗完了,然后呢?
就算她现在溜回小姐的院落又如何?逃得了眼前这一关,但下一劫呢?别说她没有半点谋生能力,光是陪奶奶们上佛寺都能遇到登徒子,哪里奢望她能平安无事地独自生活?
不是她存心泼自己冷水,实在是当恶运再三造访,怎么也逃不开时,她也必须学着向现实低头。
换句话说,除了待在江府,她已经没有其他去处。
所以,她非得要在这府里过着无止境的你追我逃生活吗?
她愈想愈是胆寒,却又寻思不出半点对策。
“似锦,你还在这儿做什么,林二爷的衣袍到底洗好了没?”总领事钱娘子横眉竖眼地走来。
似锦瞥了眼早已洗净的衣袍,哭丧着脸。“钱娘子,我已经把衣服洗好了,一会拿到烘房就成了。”
“动作快些,林二爷待会准备要回府了,赶紧烘干给林二爷送去。”
似锦虽然疑惑,还是应了声,收了衣服往烘房去。她边烘着衣服边想,仍想不透为何要赶在林二爷回府之前把衣袍送过。
先前林二爷喝茶弄湿了袍子,大奶奶拿了件大爷的袍子给他换上了,两家离得又不远,就算林二爷回府了,届时再差人送去也行呀,毕竟是有前例的,而现在却要她赶紧把衣服烘干送去……
就在衣服烘得近干时,钱娘子又差丫鬟前来催促,她只好赶紧折妥,跟着丫鬟将衣袍送去,只是——
“姊姊,这条路不像是要往主屋耶。”似锦愈走愈陌生,不禁出声询问。
说真的,江府占地很广,除了主屋之外,其他大大小小不一的院落林落在主屋的东南西北,而她跟着小姐是待在西边的湘竹院,最熟悉的大抵就是从湘竹院往主屋或大门的几条路。
而眼前这条路,她是真的眼生得紧,不禁东张西望了起来,这才发现一路上竟没碰到半个小厮丫鬟,教她内心警铃大作。
“这儿是往东角门,林二爷要回府了,马车在东角门外候着,赶紧把衣袍送去就是。”丫鬟头也没回地道。
似锦张口欲言,最终还是闭上。角门……马车怎会是在角门外?虽说今日上门吊丧的人极多,但进出都是走大门,绝不会走角门的。
忍不住看了眼前头的丫鬟,心想她也跟着,该是不会出什么乱子才是。
深吸了口气,跟着丫鬟到角门,果真瞧见小厮早已经把角门打开,走近一瞧,就见马车真是停在角门外,而林二爷方巧下了马车,似锦二话不说地垂下眼,只想赶紧把衣袍递出了事。
岂料,手一伸出,竟被紧握住,吓得她想抽回却被握得更紧,下意识地寻求丫鬟帮忙,可谁知道丫鬟早已没了身影,应证了她内心可怕的怀疑。
“别怕,回去之后,我会好好待你的。”说着,林二爷已经动手拉她。
似锦吓得抬眼,毫不犹豫地抗拒着。“我……我没要跟林二爷走,我……我的卖身契在九小姐手里,谁都不能随意转卖的。”
“你哪来的卖身契?你可是江家远亲,不过是父母双亡,进江府依亲罢了。”林二爷笑得和煦,可力道却野蛮得紧,见她动也不动,随即使劲扯着她。
似锦胸口像是被人紧掐住,听他说得这般清楚,就知道林氏早将她的底细托出,就是要将她赏给林二爷。
“救命啊,我不走!小哥,救我!”哪怕力道不如人,她也没打算束手就缚,不断地挣扎,向守门的小厮求救。
然而,小厮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
似锦并不意外,毕竟小厮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哪可能因为个丫鬟出头而丢饭碗,可就算小厮不识得她,她都故意说出九小姐了,他就不能帮她跟小姐说一声吗,哪怕她真是被强行带走,相信小姐也会想办法把她给救回来的!
但,小厮只是充耳不闻地站在门边,眼见她就要被拖上马车,抓在车框的手就快要撑不住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
“欸,你是江家的丫鬟吧。”
一把慵懒带着霸道的清朗嗓音在身后响起,似锦觉得熟悉之际,更觉得机不可失,忙迭声喊着,“我是!我是江家的丫鬟,九小姐的大丫鬟!”
不管是谁!救她吧,她愿意结草衔环以报!
第二章 变调姊妹情(1)
李若凡嘴角的笑意若有似无,目光轻缓地落在马车内,清朗启口,“敢问阁下是——?”
“你又是谁?”林二爷口气不善地问,一手还抓着似锦不放。
“在下是李若凡。”
似锦闻言,回头望着他,发现是前阵子在佛寺替她解围的公子。
“李若凡……”林二爷喃着,神色突地一变,随即松开了似锦的手,拱拳道:“原来是李三爷,幸会幸会,在下是林家马商的二当家。”
先前就听说李若凡受武平侯宋家所托,进江府探了口风,后来才请保山来定下九姑娘的亲事,如今特地上门吊唁,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桩亲事生变,他当然得探探李若凡的口风,要是能再拉拢李若凡,对他往后是有利无弊。
原因无他,实是李若凡的眼光独到,手腕又太了得。李若凡与其兄李叔昂经营了家牙行,短短几年经营得有声有色,非但和皇商牵上了线,就连漕运也搭上了手,这南来北往的商贾谁都想和李若凡作买卖,货物一旦送进李家牙行,买卖定成,且是皆大欢喜。
这倒还不算什么,最了得的是李家牙行还经营了黑市。一月三会,在黑市里叫卖的不只是境外的珍贵皮草或南方东珠等等禁品,还有前朝大文豪的诗作墨宝,甚至是近两年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宋繁墨宝,常常是权贵重臣一掷千金都难求的无价宝,就连皇室都对宋繁墨宝青睐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