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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年轻人拍桌而起,瞪着她的眼眸中,也不知是震怒或惊讶。

  嗯,她好像别惹怒他比较好。张萸立刻露出一个亲切的笑,“这位客倌火气别这么大,要不要喝杯茶?我夫君泡的茶生津止渴降火气,养肝润肺顾肠胃,平常他只泡给我一个人喝,今天看在客倌寻亲未果委实心酸的份上,分你一杯,不算钱。”死小鬼,原来是跟她下马威来的。

  啊,论辈分,他是小鬼,但论年纪与身分,她是不能喊他小鬼的,这男的比她年长。但张萸仍是忍不住想喊:死小鬼!

  年轻人瞪着她倒了一杯茶给他,像要将她瞪出两个洞来似的,末了仍是坐下来,心平静气地拿起茶,看着那茶杯半晌,才慢慢地,认真地,啜了一口又一口,细细品味……

  嗳,好可怜,看着茶杯像看着自己的兄长一样。她也有点心软了。

  “虽然我不能回答您第一个问题,但倒是可以回答你第二个问题,令兄是长命相,命底福泽深厚,虽然年轻时卷入了身不由己的是非当中,背了些冤孽债,但我想他有心向善,这些年来,承天恩允诺,过着他想过的日子,平安踏实,您就不必担心了。”

  年轻人嘲讽地笑了笑,“冤孽债?你懂什么?”

  她真不懂,也明白他不会明白她真正的不懂,所以不说话。

  “他跟你说了很多吧?你怎么认出来的?”年轻人又问道。

  来这招啦!她真的“铁口直断”他的身分,他就反过来说她是听“他兄长”告诉她的,温颐凡确实说了一些,但可没说这弟弟这么惹人厌。

  “不多不少。就说到天威浩荡,若能令他就此在这市并中安然度过余生,他于愿足矣。”

  “天威浩荡?这可绝对不是他说的。”年轻人瞪着她,“屈居市井之中,娶一个满口胡言乱语的江湖术士,这叫于愿足矣?”

  敢情这位疑似对哥哥感情很不单纯的弟弟,是专程来嫌弃她的吗?

  张萸也不跟他计较了,淡淡地道:“这位客倌,大海之所以能纳百川,正因为它有着天子的德性,天下万民皆吾皇之子,鱼喜水,而鸟喜风,就像圣明如天子,绝不会强迫一只鸟生活在水里,也不会否定它逐风的本性;在下是江湖术士,但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每一口饭都吃得心安理得,我夫君承诺与我扶持到老,那么我此生亦不离不弃,旁人怎么说,我们恐怕管不着。”

  年轻人看着张萸半晌,也许觉得她这江湖术士还挺能说大道理的,至少那分讥刺不再那么明显,“你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您也知道我是谁,坐在那边观察了我一天,拐弯抹角来问我您的兄长过得好不好,不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年轻人闻言,深吸口气,笑了笑,“有点意思。”

  张萸才觉得这年轻人有点霸道哩!跟他交手很头疼啊,她看了看天色,“书呆再一会儿就要回来了,你要见他吗?”

  “你喊他书呆?”年轻人瞪着她。

  不行哦!这家伙管真多……啊,这天下确实没什么是他不能管的。

  “闺房情趣,让您见笑了。”她故意道。

  “……”年轻人像有些气闷那样瞪着她——欸?她希望那眼神里不是有一点嫉妒啊!

  “他不肯见我。”最后他郁闷地道。

  啐!方才态度要是好一点,她说不定大发慈悲帮他说服温颐凡哩。“如果您是来祝贺他,与他闲话家常,他应该会欢迎您;如果是来说服或说教的,草民还是建议您——放开双手,得到的更多。”她又拿出了为“信徒”指点迷津时的神棍笑容。

  “要我祝贺他娶一个……”他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我做不到。”

  这家伙真的很讨厌,但想想他也怪可怜的,她又替他倒了一杯茶,“人生在世,受困于权谋名利,找到一个真心人已是难得,您难道不是最能理解个中苦楚之人?真心希望一个人幸福,也会期待他找到一个真心人,不管这人是金枝玉叶,或荆钗布裙。我不要求您认同我,但是您至少该相信您的兄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也可以告诉您,我不会因为没有您的祝福,就动摇跟他走一辈子的决心。”

  年轻人毕竟不是养在玉楼金阙却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对怎么衡量一个人的轻重,还是有几分本事。张萸确实也不是凡桃俗李,他只好道:“我说我祝福不了,但也没说我想阻止。”他闷闷地喝着茶。

  第9章(2)

  “其实呢,书呆就是不想以自己的能力做害人的事,您只要记得这点,我想他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知道。宫里给他的回忆不太好,所以我不会勉强他。”年轻人给了随从一个眼色,那随从将两迭以亮黑底泥金绘着并蒂牡丹的漆盒放在张萸桌上,泥金工艺虽不稀罕,但工匠手艺的粗细却有阶级之分,光是能用极细的金色线条制造云气,画出蝉翼一般的花瓣与虫翅,已是令人叹为观止。

  敝帚居是不少这样的宝贝,托书呆的福,她这俗人也见识了不少。

  “我知道他不会想要宫里的东西,这是我自己掏钱,让人从民间搜集来的,算是一点心意。”

  漆盒各有四层,张萸好奇地站起来,“我可以打开吗?”

  年轻人点点头,张萸打开漆盒,里头有一对千年老参,下一层是一对夜明珠,再下一层她已经不好意思看了——仔细想想,一个弟弟,因为哥哥不想见他,所以婚礼也没邀他,但某天一大早带着这些大礼,在兄长的店对面坐了一整天,嘴里说不认同她这个嫂子,但一开始不就是带着大礼来的吗?怎么想着想着觉得有点鼻酸呐?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破费……”

  “那对我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称不上。”他哼了一声。

  才想同情他一下,就原形毕露了,啐!

  “要不,你留个信息给他?”张萸道。

  年轻人正有些迟疑,不知道何时飞出去又飞回来的阿肥,嘴里衔着一封信,特地飞到张萸面前,大眼亮晶晶地看着张萸,好似在邀功。

  张萸摸了摸阿肥的脑袋,阿肥还停在她肩上,蹭着她的颈窝卖乖。张萸看了一下信上写得龙飞凤舞的收信人名字,把信拿给年轻人看。

  “这是你的吗?”她也不奇怪书呆怎么把阿肥叫过去咬信回来了,发生在书呆身上的事,还有什么是需要大惊小怪的?

  年轻人一看信上熟悉的字迹以及他的字号,有些欣喜却也难掩紧张地取走了信,迫不及待地拆开读了起来。

  能看得懂书呆的字,还真是兄弟情深。张萸忍不住想。温颐凡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不会写鬼画符,就是教书的时候。

  看年轻人的表情,书呆应该没给他钉子碰,她也松了口气。最后他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那般,将信妥善收进怀里。

  “我该回去了。请你转告他……”他顿了顿,表情有些别扭,“我祝福你们。还有请他放心,你说得没错,君无戏言,我希望正如他所说的,以后我们兄弟还能谈谈家事,我不会逼他做不想做的事。”

  “敝帚居也随时欢迎你来喝茶。”张萸顿了顿,“自家人,卜卦算命收妖驱邪免钱。”她露齿一笑,年轻人翻个白眼,也有些忍俊不住地笑着离开了。

  某人今晚特别粘人。

  虽然,平常就很粘,但腻人的粘,跟缠死人的粘,还是有程度上的差别。

  房里点上了某种迷香,张萸每次闻着不是四肢发软,由他宰割,就是欲火焚身,化身野浪女霸王……嗯,她合理怀疑臭书呆每天看心情决定今天谁在上面,她一定要找一天研究一下怎么区分他点的香,换她天天在上面!

  在下面也不是不好,但失去主控权,被迫摆出一些很羞人的姿态,她会恼羞啊!

  温颐凡以红绳将她双腿各绑在左右床柱上,以迭起的被褥垫在她臀下,张萸不得不以近乎倒挂的姿态仰躺着。

  ……

  “臭书呆,滚开……”某人咬棉被偷哭。她好几天没压他了,都被压,恨!

  温颐凡仍是由身后抱住妻子,屋内屋外,悬挂的、漂浮的、静立的近百盏烛火,依次地熄灭,直到点亮一室温存的,只剩圆窗外、银汉中悠悠摆荡的月沿。

  他将脸埋在她颈间,听着她缓慢而规律的呼吸声,双臂好似连一丝隙缝也不想有地将她紧搂在怀里。

  成亲后他总是想到好友信上的托付,好友过去不时开玩笑,要把张萸许配给他,他那时一直没当真;再见张萸时,倒是为了自己竟对好友的爱女产生妄念而感到愧疚……

  他抚着张萸睡得似乎有点不安稳的脸颊,轻轻地安抚她。

  他一向驳斥命运之说,并非不信命,而是万千众生际遇各有不同,同是皇帝命,经历也绝不会一致。张萸喜欢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是他们俩相似之处,即便是乞丐命格,积极与消极,向善与作恶,漫漫人生的经历绝不会相同,怎能用一个命格去决定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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