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寡人的意思是这字这么丑,也亏你看得下去。”赢政干脆坐在她身旁,随手拿起一份竹简。“瞧,这字……寡人花了不少时间才看懂。”
说是鬼画符也不为过,连拿刀刻都可以刻得这么丑,这些人到底是凭什么本事当官的,他实在是纳闷得紧。
她的眼角抽了两下,他能不能有一点暴君的样子?
他就像她的师兄弟一般对她抱怨着日常点滴,压根没有半点试探,反倒显得她心思反复,猜疑不休,还有,不要把他国内的竹简公文大刺刺的给她瞧,她要真是个歹毒狠绝的刺客,他说不准已经死了上百次了。
“大王,在下实是不应该翻阅竹简,还请大王恕罪。”算了,他既然想死,她早晚成全他,省得她心烦。
“哪的事,寡人既会把竹简搁在这,就不是什么秘密,况且寡人这儿也没什么秘密,寡人要的是一个可以分忧解劳的人。”他看着竹简,上头提到的问题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置。
“这些事该是有九卿可以替大王解劳才是。”
赢政很直率地翻了个白眼。“要是底下有个能干的,寡人何必劳心劳力至此。偏偏一道公文搁置了个把月也没人察看,做事能这般拖延的吗?瞧,这渠道靠河搬运木材,要是动作不快,入冬后,泾渭两河一结冰,这不是得拖延到明年入春了?”
荆轲看了一眼,知道上头提到的是缺人手,但她有一个更不明白的问题。“大王为何急着要在泾渭两河之间凿条渠?”
“泾渭两河入春逢洪,就跟当初的岷江一样,凿渠是为了调节洪患,二来凿渠后尚可做为农作灌溉,河面平稳又能行舟运送税收或运输粮作,岂不是一举数得?农作丰收,衣食无虞,水路无阻,经商行利,不就是盛世的第一步?寡人想好了,待一统天下之后,年年犯灾的河道也得要修整通渠不可。”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最终托着额,不敢再看他谈论国事而热情澎湃的眼眸,就怕一个不经心,她就会被拖着走。
谁要他把一切说得太美好太诱人,完全是一代圣君的风范,搞得她内心非常错乱,所以,蒙耳闭眼是最好的做法。
“眼前这人手的问题确实是相当棘手呐。”
听着他近乎自言自语的独白,荆轲无声叹了口气。看在利在天下百姓的分上,并不违背她遵奉的墨家之道,她可以勉为其难地指点迷津。
“人手的问题倒是可以让一些犯行可恕的罪犯填补,以打造渠道做为惩罚,渠成之后,相当于牢狱结束。”她淡淡地说道。
她纯粹是给点意见,压根不认为他会接受,毕竟这么做得承担罪犯逃跑的风险,必须再建立一些措施,以赏驯心,以法制心。
迟迟没等到回应,荆轲不禁又道:“再不,就用徭役暂待,毕竟要入冬了,农事渐歇,徭役人口充当又可减免来年税赋,这法子应该是……”她猛地抽口气,只闪她的肩头被紧紧抓住,逼得她非得抬头。
她这一抬头就见赢政欣喜若狂,嘴都快要笑咧到耳边,那双黑眸在灯火摇曳下,不邪不恶,反倒灼热真挚,流光四窜,忒是俊魅诱人,教她的心狠狠地颤了好几下。
“荆卿!你是寡人的荆卿,寡人绝不让你走!”赢政狂喜地喊着,一把将她拥入怀里。
荆轲被勒抱得快无法呼吸,很想一把将这混蛋打晕,然而他因放声大笑而剧烈颤动的胸口震撼着她,这是一种陌生而奇特的感受,彷佛在这一刻,她真真实实地与人共享了一份喜悦。
她曾经游说诸国君王,却无人肯采用她的说法,甚至还着了燕太子丹那个混蛋的道,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要刺杀的对象,却因为她的建言这般开心,让她享受共荣的喜悦,硬是充塞盈满她心底某处的空虚。
她很开心,但不能开心;她该厌恶,却厌恶不了……
这个家伙,怎么这般令人讨厌,却又教她如此喜悦?
一个人的喜悦可以持续多久?关于这一点,荆轲不是很清楚,因为她不曾拥有喜悦的感受。一直以来她总是在天性与遵从之间寻找平衡,在天下利害之间选择染不染鲜血,压根无关喜悦。
但这家伙……
“来来!”
她目露凶光地瞪着拍着床面的赢政,杀气如暗潮在她心底翻涌。她保证,只要他再露出那种傻笑,再用那唤狗的姿态叫她,她今晚就要他的命。
“来嘛,荆卿。”赢政笑意迎人,不管他脸上挂着什么表情,都教他如沐春风,彷佛只要看着他,他心底就有诉不尽的满足。
既然荆轲不肯过来,无妨,他不就他,他就他嘛。
赢政干脆起身,趁荆轲戒备稍退的瞬间,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果然如他所料,上回他抱他回寝殿时他就发觉了,只要将他抱住,他就会乖乖地动也不动。
赢政轻柔地将人放躺到床上,接着他跟着上床,借臂为枕,顺手拉被,照惯例,弓臂让他面向自己,然后,就寝。
荆轲垂眸瞪着他的胸口,对于自己的心愈来愈没把握。
晚膳时,就在他喂着她饭时,他还滔滔不绝地夸赞她,直说要立刻执行她的提议,而且待他明日上朝时,要将她奉为上卿。
这是她以往渴望能参与的国事,只为以利天下,可对象……怎会又怎么可以是他?偏偏她内心是欢喜的,就连他喂的饭,她也觉得分外香甜,像是一口口地咽下他亲手喂下的信任和欣赏,教她直到现在还是浑身发热得紧。
热……他的怀抱确实太热了,热得她有点不舒服,她想要退开一点,却蓦地被抱得更紧,几乎整个人都纳入他的怀里,她下意识微微挣扎。
“怎么了?”他低哑的嗓音轻问。
他温热的气息撩拨着她的感觉,教她不由得心悸,她抬起头道:“大王,有点热,能否……”怎料她剩余的话竟遭他封口,吓得她瞠圆了水眸。
赢政眸色暗沉带魅,轻轻啮咬着她的唇,哑声低喃道:“嗯,寡人也觉得热……”接着他探舌轻舔着她的唇,逸出诱人的呻吟,但没有再进一步,只是将她拥得更紧。
荆轲像是着了魔一般,小手滑进了他的衣襟里。
赢政闷哼了声,攫住她的手,粗哑且寓意不明地道“不成……”
荆轲呆若木鸡,一则是因为他亲她,二则是因为她对他伸出魔手,三则是她的腿上有异物顶着,更可怕的是,要不是他抽手,她会回吻的……就算现在,她还是涌出了可怕的欲望。
他俩身上泛着不寻常的热,她也因为他的碰触而产生莫名渴望。习过点皮毛医理的她,蓦地想起今晚的饭菜异常香甜,吃过之后她就一直觉得身子发烫,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真他妈的夏无且,竟敢对他们下药……只要她平安度过今晚,她会让夏无且明白,真正有暴君潜质的人是她!
第6章(1)
隔天,荆轲顶着眼下黑影恭候夏无且到来。
说真的,她真是不得不夸赞赢政,在那当头,他竟然还压抑得了,甚至还睡得着觉。当然,也许是因为他始终认为她是男人,所以才隐忍住,而且也压根不当回事,待她若昔。
不过他可以睡醒后一脸神清气爽,这一点还是值得佩服,因为她根本睡不着。
没多久,夏无且入内替荆轲换药,一见她眼下黑影,正欣喜时,转眼就被她给锁住了喉头。
至于在夏无且进入太平殿内长达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从得知,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半个时辰内,寝殿里不断传出古怪的呻吟声,像是嘴里被塞了什么,以致于无法出声呼救的呜咽。
而后,他离开时,牛步走到太平殿外,直接趴倒在地上,吓得福隆差人将他给抬了回去。
福隆不解地踏进内室,就见荆轲在床上睡着,寝殿内并无任何不妥,他便赶紧退出寝殿外。
荆轲狠狠地睡了场觉补眠,直到晌午才清醒,才知道赢政又等着她用膳,硬是让早膳挪到午膳。要知道,这当头大伙都是一天两膳的习惯,换言之,赢政足足饿了几个时辰等她。
但她并不觉得愧疚,因为她昨晚被占了很大的便宜,尽管非他本意,还是得算在他头上。
比较教她震惊的是,他要她翌日跟着他早朝,因为他已经正式宣告她的身分为上卿。
这还没什么,隔天一早——
“这衣裳是寡人的衣物所改。”
荆轲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手中的玄衣缥裳,谁都知道这是赢政上朝的玄色礼祭服,他竟然差人修改再赏给她,一如他所说的承诺。
“寡人替你更衣。”见荆轲动也不动,他像是习惯了,不以为忤,很自动地解着他腰间的系带。
荆轲赶忙抓住他的手。“在下可以自己来。”
“也成,大致上就跟曲裾差不多,要是太繁琐穿不了,唤一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