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袁穷奇一时间竟语塞了。
他本姓袁名奇,乃是世袭锦衣卫千户,幼时父母双亡,由义父郭庭邵夫妻教养长大,因为年少轻狂,遭东厂羞辱而起冲突,而对方适巧是齐贤的心腹,这事后来传到齐贤耳里,便拿他治罪,义父出面保他,齐贤给了面子放过他,却恶意改他的名为穷奇,藉此羞辱他。
穷奇之名,一如祝涓的说法,羞辱着他的人格教养,可同一年,他与东厂番子再起争执而大打出手,逃离之际适巧遇到曹瑾妍,蒙她相救,当时她便是拿祝湘所说的话勉励他。
放眼天下,无人不知穷奇乃为四凶之一,可是曹瑾妍却说古书有凶善两说,看他想成为什么,他就做什么,穷奇之名是善是恶取决于自己。
他直瞅着祝湘,无法平复内心的骚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何老是逗她,原因就出在她身上那股和曹瑾妍相仿的气息。
这也太巧了……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巧的事?简直就像是曹瑾妍在他面前……
“吃饭了,发什么楞?”祝湘被他的目光盯得浑身不对劲,只能佯怒低斥着。
袁穷奇猛地回神,笑得自嘲。瞧他竟胡思乱想了起来,曹瑾妍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还是他亲手将她给火化,把骨灰送到她爹娘手中的……人都死了,就算能转世为人,这年岁也不对。
“袁大哥,你在笑什么?”祝涓偏着头问。说是笑嘛,却又不是开心的笑,反倒有些悲伤。
“没什么,只是想起往事。”
祝湘听着,心中一窒,疑惑他真是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喔。袁大哿,你为什么老是盯着人看?”祝涓没心眼地问。
袁穷奇将碗筷放下,淡声道:“京城礼仪都是如此。”他托着腮,口气像在哄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妹妹。
然而,齐昱嘉却很不客气地喷了口茶,即使呛到却还忍不住地笑着,整个人无力地趴在桌上。
袁穷奇冷冷睨他一眼,而祝湘则以不耐佯装心慌地道:“祝涓,你今天话很多,还不快快用膳,趁着天色尚未全黑赶紧下山。”
“可是姊,天色早就全黑了。”她指着乌漆抹黑的外头说。
祝湘愣了下。“那你今天……”
“我可以跟姊一道睡啊,明天再下山。”
祝湘微眯起眼,总算搞清楚她的来意。“你这小机伶鬼,根本打一开始就是打这坏主意吧。”
“人家想你嘛。”祝涓挽着她的手拚命撒娇着。“不要生人家的气嘛。”
祝湘想佯怒,可偏偏被她这么一撒娇,再恼也全都忘得一干二净,笑意不自觉地抹在唇角。
袁穷奇望着她的笑脸出神,直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荒唐,但是……他真的觉得仿佛曹瑾妍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可以再次遇见她……他会保护她,让谁也不能欺她。
第五章 药是三分毒(1)
当晚,祝涓留下来过夜,和祝湘挤着同一张床。
过去,祝湘是怎么也不肯与人同床,只因她会无法入睡,但是现在……三年了,也多亏祝涓爽朗的性情,才能多少改变了她。
她,曾有个名字唤作曹瑾妍,曾是户部尚书千金,曾是端王世子妃,更曾是皇上的侍妃……现在,她是祝湘,一个边境铃医,那些过往已经离她很远很远,远到像是上辈子的事,当然,如果袁穷奇没出现,她会将那些不堪的记忆当成前世,可他却出现了,也揭开了她的伤疤。
她对袁穷奇有诸多埋怨,怨他不愿在她死前倾听她的不堪,更恨他的存在仿佛彰显了她的污秽,三年过去了,他更加挺拔高大,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能够将睿王救出兀术,避开东厂,日夜衣不解带地照料着睿王。
他甚至记得她说过的话……能够记住她说过的话,代表着她在他心里多少有些分量,可她不懂,如果他是个明事理、辨是非之人,当初为何他就不愿和她说上几句话?几句话就好,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听她说说话,她只是……太寂寞了。
翻过身,无声叹气,闭上双眼,将曾经禁锢她的过往甩到脑后,现在的她,名叫祝湘,这世间再无曹瑾妍。
翌日天未大亮,祝涓便先起身,用仅剩的菜做了早膳,打算陪祝湘用过早膳才下山,岂料早膳吃到一半,刘家人就来了。
原来这一次围猎大丰收,刘大娘特地要刘文耀送了两只山鸡和半边的乳猪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祝湘见那些血淋淋的牲口,吓得连退两步。
可惜了那两只山鸡,要是能够豢养着,说不定还会下蛋,而且不用急着把两只山鸡都给宰了,毕竟这一只山鸡好歹也有八九斤重,就算他们有四个人,也要费上几天才吃得完,而且最大的问题是出在烹调上。
“这算是答谢祝大夫一直以来诊金收得那般便宜,你要是不肯收下,我娘可是会不高兴的。”刘文耀因为此回大丰收,开心得说起话来眉开眼笑。
“可是……”这些东西交到她手上根本就没用啊。
祝涓闻言,走上前道:“姊,这是人家的好意,你就尽管收下吧。”
祝湘一脸为难,为难的不是她不想收,而是她更希望刘大娘送上门来的是已经料理好的食物。
刘文耀当她收下了,三步并两步地先回刘家。
“祝涓……”祝湘一脸为难地道。
“姊,不如这样吧,我先处理这两只山鸡,毛拔一拔清理后,一只肚子里塞个药材包再烤,另一只就先抹盐晒干好了,至于这半边乳猪,我切一切腌成腊肉,剔除的骨还能熬汤头呢,加进一些药材可是很补身的。”祝涓说着,脑袋已经想出了保存方法和料理方式。
祝湘微眯起眼忖度。想着老是跟刘家搭伙,给刘大娘添了不少麻烦,可偏偏齐昱嘉的身子要药补也得食补,要是有祝涓在的话,一些补身药材她也知道如何入菜,要是让祝涓留在这里,一来她不用老是担忧她一人在家,二来又能让齐昱嘉早点康复,让她俩回复原本的生活。
“姊,你觉得如何?”
祝湘垂眼,望向祝涓那双黝黑像是会说话般的水眸,突地轻笑出声。“你这丫头,当我不知道你脑袋在打什么主意?”
“姊,我也是想帮你啊。”祝涓说得理直气壮,却笑得贼兮兮的。“早点把齐大哥医好,你也可以早点回家,我可不想老是一个人用膳,多无趣。”
“可如果你待在这里,你到镇上摆摊,这一来一回会耗掉你很多时间。”
“哪会呀,姊,从这里到杏花镇,一般人脚程大概半个时辰内就走得到,是你走得太慢。”祝涓多不忍心告诉她这个事实,可事实上她姊走路真不是普通的慢,过去她病刚好时,她以为是她病愈走得慢,岂料到现在她都走得慢,小踩步走得悠闲又端正,真是服了她了。
“是这样吗?”原来不是太远,而是她走得太慢?
“那晚点我到镇上摆摊时,再顺便把蒸笼和一些糕饼材料带上山。”祝涓瞧她脸色就知道她已经答应了。
“晚一点我陪你去一趟,否则你一个人哪拿得动那么多东西?”
“如果要拿东西的话,应该是要请袁大哥帮我吧,他人高马大肯定很有力气。”祝涓提议着,她想要借机确定袁穷奇老爱盯着姊看,到底是不是喜欢姊。
“不,他不方便。”到镇上对他而言风险太高,没必要冒这种险。
“为什么?”
祝湘楞了下,暗恼自己怎么未经思考就脱口说出,赶忙道:“他得要照顾他家主子,再者我想到镇上找个好铺子顶下,让你弄家糕饼铺子经营,往后就不需要在市集里摆摊,风吹日晒的。”
“可是顶家铺子也要好几十两,这钱……”
“我有。”
“咦?”
“把东西拿到屋后,咱们边弄边说吧。”她瞪着还搁在地上以竽叶包覆住的野味,正忖着要如何下手,突地长臂横过她的面前,轻而易举地抓起两只山鸡和那半边的乳猪,教她不由抬眼望去。
这人什么时候跑来的,她压根没听见脚步声。
袁穷奇没说什么,径自朝屋后走去。
祝涓偏头想了下,忍不住嘴痒地问:“姊,袁大哥是不是喜欢你?”
“不要胡说!”祝湘想也没想地低斥。
“我没有胡说,昨晚用膳时,他几乎从头到尾都盯着你耶,如果不是喜欢,他看得也未免太光明正大了,还说是什么京城礼节,我才不信呢。”真以为她年纪小就好骗不成?太瞧不起她了。
祝湘皱着眉,怎么也不认为袁穷奇会喜欢自己,可他老爱盯着自己是不争的事实……她忖着,蓦地想起昨晚的事,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对自己起疑了。
可她随即又摇了摇头,如此光怪陆离的事,如果不是她亲身经历,她也不会相信,袁穷奇没道理对这事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