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到底在笑什么?”他以往也老跟着他到殓房走动,学着如何从尸体上找出答案,可这尸体就他所见,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假设这丫鬟真是被人给毒死的,这脸色无异,口角有血渍,甚或衣襟有血渍都是再正常不过。
袁穷奇压根没瞧他,自然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只是绕着搁放尸体的长板桌走,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有人说,秘密只有死人不会说出口,殊不知死人的身上通常藏着许多秘辛,就好比——他的目光落在尸体身下的一滩血迹,血迹早已干涸成渍,更加确定他的推测是正确的。
“走了。”袁穷奇盖上白布,双手合十朝尸体一拜。
“大人,你不试银针?”庞得能惊奇地跟上。
“这尸体早已死亡多时,银针再试也不准。”
走到殓房外,将手上的布巾丢弃,一会便翻墙离开县衙。
“大人。”门外守候的校尉立刻向前。“王爷派小的领大人先回祝家。”
袁穷奇看了眼方才跟着齐昱嘉走的这名校尉,沉吟了下。“也好,先回祝家再说。”
时候已经晚了,就算想到张家药铺一趟,恐怕也已经打烊,倒不如先回祝家,看看祝涓的状况,再问些线索。
可惜的是,他回到祝家时,祝涓早已沉沉睡去。
齐昱嘉见他回来,便带着他到外头的厅里坐下,开口便问:“查得如何?”
“王爷,我已经查出一点眉目。”
“有把握把祝湘带回来?”
“当然。”
“那就好。”齐昱嘉松了口气,可脸色始终凝重。
“祝涓还好吗?”袁穷奇看他脸色不对,不禁轻声问着。
“她能好到哪去?被打成那样又淋雨,现在浑身烧得可怕,先前已经差人找了大夫替她医治,现在正沉沉睡着。”一想到他不过离开几天她就落得这个下场,他不禁怒从中来。
“混帐!以为天高皇帝远,在这儿就没有王法了吗?不过是个七品县令,手段竟这般凶狠,栽赃嫁祸……本王非办了他不可!”
“这事,我会办妥。”
“祝湘呢?”齐昱嘉这才想起祝湘。
“她同样不好,双手肿胀乌青,她说没伤及骨头,就算如此也没好到哪去,尤其她身上也异常烫着,就怕是地牢太冷,染上风寒了。”
庞得能听着,总算能够理解为何他踏出衙门时,脸色会铁青成那地步。
“简直是混蛋!”他受祝湘照料解救,这份恩情是搁在心里的,要他怎能忍受祝家姊妹蒙受这不白之冤,甚至还被屈打成招。
“明日赶在午时三刻之前,我会把该查的事查清,再到县衙击鼓申冤,非要替她俩讨回公道不可。不过,咱们得先想好事成之后的应对之策。”
齐昱嘉垂睫忖着。“如果我们运气够好,也许可以赶在巡抚到杏花镇之前离开,但不管怎样,你既是想替她们申冤,必定得表露身分,如此一来还是会引起东厂番子注意,届时要离开确实是个问题。”
问题并非在他们身上,而是祝家姊妹,这一点袁穷奇也很清楚。
他们可以快马赶路,但祝家姊妹身上皆有伤和病,这当头不适宜奔波,必须好生静养才行,而且只要与他们扯上关系,祝家姊妹也会成为东厂番子的目标,这正是他们难为的主因。
“大人,王爷,不如这样吧,我先雇好马车,等结束之后,立刻带着她们走山道离开。”庞得能沉吟了会再道:“咱们的人分成两批,一批同样雇辆马车走官道,引开东厂番子。”
“这也是个法子,但会让兄弟们身历险境。”袁穷奇叹了声道。“我不愿意让兄弟们无端……”
“大人说那什么话,咱们要是怕了,当初还会来吗?事实上要是指挥使不派咱们来,咱们也会抢着来,你们说是不?”
庞得能话一出,站在厅外的锦衣卫众校尉异口同声地答道:“当然。”
“大人,祝家姊妹是救助你俩的大恩人,要是弃她们于不顾径自回京,咱们可真是枉为锦衣卫了。”庞得能由衷道。
袁穷奇不禁感谢地拍了拍他的肩。“得能,让两个兄弟轮守,其他的皆去休息,明日有活要忙得养点体力。”
“知道了。”庞得能应了声,朝两人作揖后便到厅外分配工作。
“王爷,你也去歇会,毕竟咱们赶回大风村已一日未歇。”袁穷奇催促着。
“不了,祝涓病着得有人照顾。”齐昱嘉说完,不禁自我厌恶的又道:“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宁可不走东诸城一趟……一个那么爱笑的姑娘,哭得教我的心都快要碎了,真是不可饶恕的狗官,竟将她欺凌到这地步。”
袁穷奇垂着脸不语,想起三年前与三年后,他无比庆幸自己提议快马赶回大风村,否则要是再多耽搁一日,结果他真的不敢想象。
“你歇着吧,我去厨房看祝涓的药熬好了没。”齐昱嘉起身轻拍着他的肩,但才走了两步,祝涓竟从通廊走来,他赶忙向前扶着她。“你这是在做什么?不是睡着了吗,还爬起来做什么?”
“姊姊、姊姊呢?”祝涓抓着齐昱嘉问。
“祝涓,你放心,我已经把长袄交给祝湘了,她没事,你别担心。”袁穷奇赶忙说着,宽她的心。
“那……明日……”
“放心,我会把她带回来。”袁穷奇见齐昱嘉将她扶到面前坐下,他索性问着,“祝涓,这事是关秀才买通县令要栽赃你俩的,对不?”
“嗯,还有关秀才的母舅方丙均,竟假造桂花凉糕……衙役到我铺子把齐大哥教我的蜜酿都给带走,结果竟是方丙均仿造桂花凉糕……亏我爱弄糕饼就是因为从小吃了方记的糕饼,岂料竟会落得这个下场。”
袁穷奇沉吟了声,将线索和几个人联结在一块,推敲出事情的真相。
“袁穷奇,你在想什么?难道这事和我教祝涓糕饼有关?”齐昱嘉问。他很难不作此想,总觉得有所关联。
袁穷奇没正面回应,只是冷冷的说:“明日,我会用同样的手法逼出真相,牵扯在内的每一个人都别想逃过。”
不管是为图私利或是为掩饰杀人,全都得接受制裁!
第十二章 镇抚使问讯(1)
天亮时,袁穷奇吩咐齐昱嘉在祝家照顾祝涓,留下两名校尉,其余的被他发派到镇上打探关于方记糕饼铺和关家的消息,再要庞得能雇两辆马车,相约在镇上一家茶肆碰头,自个儿便随即前往张家药铺。
袁穷奇一开始便表明是为了祝湘冤案一事而来,掌柜的原本一头雾水,直到听到他提起,“约半个月前,也就是二十四日那天,关家的丫鬟琉璃不是到铺子里抓了药?”
张掌柜楞了下。“你怎会知道?”
“你可还记得她抓了什么药?”袁穷奇问得迂回,是为了确保张掌柜的为人能信任,否则一旦到堂上作证只会招来反效果。
“她……”张掌柜脸色有异地看着他。“她抓了什么药,跟祝湘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琉璃的死因自然能够成为救祝湘的关键。”
“但她不可能是因为吃了我的药而死的。”
“当然不是,我只是为了确定她是否有孕。”
张掌柜摇摇头,“我没替她把脉,不知道她是否有孕,但那日她确实是抓了打胎药。”
“她自然没跟你提起所为何用,对不?”
“当然了,这种事怎会跟我提起?这关家只有一个主母,就是关秀才的母亲方氏,可她已经守寡多年,这事要是传出去那还得了。”
“那你认为琉璃抓的打胎药是要给谁用的?”
“这就难说了,是不?”
袁穷奇倒也不以为意,只说:“赶在午时三刻之前,能否请张掌柜到衙门一趟,替祝湘作证?在堂上只消说,二十四日当天琉璃到铺子里抓了打胎药即可。”
张掌柜有些犹豫。“县令都已经判刑了,这当头还要翻案,这恐怕——”
“我会击鼓告官,这事就拜托张掌柜了,我可以跟张掌柜保证绝对不会连累你丝毫。”
猜想他犹豫是怕被牵连,袁穷奇随即给予保证。
张掌柜闻言不禁笑了。“我岂是怕事的人?我这一辈子都在杏花镇,祝湘那丫头还在襁褓时我就抱过她,在她爹死后,她热心助人,诊金如她爹一般收得随兴,她如今有难,我帮不上忙,心里替她难受,能帮得上忙,岂有不帮的道理?我只是怕县令根本就不会理踩你。”
“不会的,我一定会让他重新开堂问讯。”
“既然如此,晚一些我把铺子交代给伙计,就到衙门一趟。”
“多谢张掌柜。”他由衷道谢之后离去。
来到镇上一家茶肆时,庞得能早已经雇好马车,一辆已经派人先驾回祝家,一辆则是待会就能派上用场。
“大人,真是不得了,想不到祝家姊妹在这镇上的名声极佳,一些镇民听咱们问起,就争相说着方记和关家的不是。”庞得能将手下带回的消息汇集成第一手的资料。“好比说,那方记糕饼铺因为祝涓卖了新糕饼,而且还作了不少优惠,让镇民争相走告,抢走了方记大半生意,因而心生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