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孜孜地暗忖,两人的关系大概是要走上正轨了吧?
就像是寻常而平凡的情侣那样,慢慢了解彼此、渐渐稳定交往,然后,几乎是可预期的,她与这个男人的感情大概很快就会进入无波无澜的局面……
虽然听起来好像很糟糕、很无聊,这或许就是伊玫希望她去体会的经过吧?她要她在平淡而扎实的感情里找到一段真正脚踏实地的幸福,而不是一味追求那些刻苦铭心的风花雪月。
可是,那样的感情真的能拯救她吗?她不确定。
从小到大,她的爱情一向华丽、绚烂,然后短暂。戏剧化地展开,戏剧化地结束,始于大喜,终于大悲,所以她从来没体会过什么是细水长流的淡淡爱情。
她早已习惯了炽焰般的热情互动,即使面对的是这个活像木柴的男人,她也不停想着如何能够一把火点燃他。
她静静看着他吃面的端正模样,想着那些歪七扭八的事……
突然,她明白了自己为何对这个男人如此介怀,丁柏鑫没有天菜般的惊人外貌,也没有金砖般的显赫身家,可正因为他总是戴着这副冷冰冰的铁面具,于是她总会偷偷想象面具底下的他会是什么样。
这是一种想要改造对方的坏心眼吗?
“欸……”思绪至此,她忍不住启口唤了对方一声。
“嗯?”
“其实你应该知道……我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心灵成长课程才和你去吃那顿火锅吧?”
他静了下,点头。
“……那你为什么没戳破我?”
他静了几秒,放下筷子,才道:“我那时候心里想的是,如果你真的想要改变现况,或许你就该有亲口说出来的决心,可是你没有。所以,我猜想你应该只是顺从别人的建议而已,并不是你发自内心想要去改变什么。”
她因他的话而哑口无言,他说的没错,几乎完全正确,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不是她主动去争取来的,甚至她可以说是半推半就。
然而,男人脸上那无所谓的表情,却深深在她心里割了一刀。
她抱着战战兢兢的寄望,将这颗种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里,但是土壤的拥有者却不让她种下,只因为这颗种子只是路边的人送给她的。
她不服,辩道:“就算不是我提出来的,但也不代表我无心经营啊……”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接受这样的安排?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两个不合适。”他语气不冷不热,就像是在会议上与专案经理展开谈判与拉锯一般。
“没试过,你怎么能断定不合适?”
“因为我已经评估过了。”
“评估?你拿什么当作依据?”
“你感受不到我们的差距有多大?”他苦笑了下,细数道来,“你喜欢逛百货公司,我喜欢待在书店;你喜欢精致的甜食,我却不懂那些东西;你没事喜欢出门和朋友聚聚,我却宁可把时间留下来学点新东西。”
一听,她青天霹雳。她以为对方是为了亲近她而探询她的喜好,没料到真相竟是暗暗在心里给她打分数,然后判她出场,这要她情何以堪?
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服气道:“可是交往不就是这样吗?妥协彼此的匹异、然后互相配合各自的——”
“那是以彼此已经有了好感为前提。”他打断了她的话,道:“如果一切都是从零开始,就像是相亲一样……难道你听过有人会故意挑双不合脚的鞋子,却硬要穿到合脚为止?”
“如果我够喜欢那双鞋的话,我会忍耐。”她逞强,回了个违心的答案。
“是呀,如果你“够喜欢”的话。”说完,他顿了几秒,道:“但你其实没那么喜欢我吧?”
第4章(2)
她被堵死了,胸口像是被颗巨石给压着。
搞什么?这男人……说话一定要这么锐利吗?好嘛,她承认自己的确是没那么喜欢他,但是凡事总有个开头,感情不就该慢慢培养的吗……唔,好吧,虽然她从来没有培养过这种东西。
突然,男人因为她那羞恼又困窘的表情而发笑。
“……笑什么?”她尽可能地不去瞪他。
“没什么。”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尾牙的那一晚,她的落魄、她的悲伤,以及她的眼泪。
“你是笑我把交往想得太简单,对不对?”
是取笑吗?不,不是的,他并没有取笑她的意思,反而是一种接近“你又何苦如此”的爱怜……
“今天就先这样子吧。”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径自披上外套,一副准备走人的模样,“那么,祝你好运,希望你可以达成你想要的改变。”
祝她好运?
祝什么好运呀!她不可置信地皱了眉头,这跟被发好人卡有什么不一样?而且还是被一个如此朴素的男人给……
沈曼曦太震惊了,震惊到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感伤还是生气。
丁柏鑫仅是盯着她一会儿,没再说什么,起身买单离开了。她则呆坐在原位上,一碗面只吃了一半,却已经再也没有胃口。
……所以她被甩了吗?
回想当初,伊玫向她提议跟这个男人试试看的时候,她确实假想过许许多多不同的情境,像是“万一初次约会就看对方不顺眼”啦、“觉得对方讲话无聊沉闷”啦、“交往三个月之后开始厌恶对方的呆板”啦……
可她绝对没想过三分钟前的这一种。
她自负地以为,是男人就一定会接受她,而且是抱着荣幸的心情;她高傲地认定,决定权一定是握在她的手上,她只要烦恼要不要接受就行了。
不过,任凭她拥有比别人更漂亮的脸蛋,地球终究不是绕着她转。
那个男人就像是个没有使用手册的全新仪器。
为什么?她真的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了哪一步?为什么他连一点点、一渣渣的心动也没有?就算只是看上她的脸也好啊!
慢着,等一下,她反省个什么劲呀?她沈曼曦是什么等级的人物?他不要是他的损失吧?哼!
像是重新为自己灌入了士气,她再次抬头挺胸、微扬下巴,拿出香奈儿皮夹优雅地走向结帐柜台,这过程中,餐厅里凡是男人多半总会回头多看她一眼。
瞧?这就是她所拥有的魅力,她自己明白,也引以为傲……嗯,好吧,至少大部分的时候是引以为傲的。
于是她暗暗埋怨起伊玟,莫名给她牵了这条荒谬离谱的红线——以“一双不合脚的鞋子”为由,她被残酷地摆回架子上了,他甚至连试穿都不愿意。
想到这儿,她终于不免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抽了张钞票,摆到结帐柜台上。
她挤出礼貌性的微笑,道:“六桌,一碗锅烧乌龙面。”
光头老板对她笑得油腻腻的,将钞票推了回去,道:“小姐,刚才那位穿蓝衣服的先生很贴心啦,已经一起算过钱了,他没跟你说喔?”
她的微笑僵凝在脸上,须臾,她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地收回了自己的钱。
她想,贴心个鬼?!都说了那种不留情面的话了,何必让她再欠一碗面?他以为一碗面就能让他重新当个绅士吗?
心里愈想就愈是不甘,转瞬之间,点点星火已经燃遍山头。
该死的,改天一定要约伊玫出来狠狠念她一顿,瞧她出了什么馊主意,这下可好了,要她以后该抱着什么心情走进技术部?
唉,想到就头疼。
真是千不该万不该答应吃这窝边草,更何况她连根草都还没吃到,倒是先尝到了苦头。
沈曼曦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被丁柏鑫伤了感情,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一定有哪个部分被那家伙的毒舌给毒坏了。
上班的时候,她心不在焉;下班了之后,她失魂落魄,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几乎封闭了所有的社交活动,举凡吃饭的、跑趴的、看电影的、喝酒聊天的……她提不起劲,全都推掉了。
连她那少根筋的室友都看不下去了。
唐瑷琳从浴室里出来,正哼着歌走过客厅想去冰箱拿罐啤酒时,蓦地被沙发上那团像是怨灵的东西给吓了一大跳。
她咒了声,忍不住怒骂,“喂,你够了哦!到底想怎样啦?”
已经一个礼拜了!这女人已经连续一个礼拜都活得像是行尸走肉,化妆超马虎、衣服随便穿、泡面吃完了不丢、垃圾满了也不倒。
“嗯?”沈曼曦懒洋洋地轻睐了对方一眼,随即将视线移回无聊的节目上,冷冷道:“我哪有想怎样?你挡到我的电视了。”
“我挡到你的电视?你说我挡到你的电视?”
妈呀,真是活见鬼,这女人从前几乎不看电视的,整天只会吵着要出门去找乐子,“哇靠,沈曼曦,我没想到那个什么副总来头的男人……居然可以让你受到这么大的打击?”
“……副总?”沈曼曦皱眉想了想,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那个副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