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本王怎么不记得了。」他枕着扶手托着腮,无赖到底。
「也是,王爷是贵人多忘事,但只要我记得就好。」周奉言徐步踏进厅里,朝他作揖后,端起笑脸道:「王爷,下官的未婚妻已在府上叨扰多时,要是惹王爷不快,还请王爷恕罪。」
「说那什么话,哪来的叨扰,于丫儿可是本王的贵客,她要是打算永远待在王府里,本王再欢迎不过,横竖她的弟妹都在这儿,一家团聚也是挺好。」
瞧燕奇临一脸寻衅的神情,周奉言却不显恼色。「这怎么好,下官等着她明年及笄就要成亲,她要是待在王府里,成何体统?就算下官与王爷如何交好,这事也不能这么办的,再者,年底前我打算将她的弟妹送往他处,不好再叨扰王爷。」
燕奇临微扬浓眉,瞧他笑脸里藏着一抹戾气,不禁笑得更乐了。「那些就暂时别管了,本王已经要人备膳,你刚好留下来一道用。」
「那王爷得要多备一点,因为下官还带了一个人。」
「谁?」
「我。」一抹身穿沉蓝锦衫的男人这才从外头走来。
燕奇临见状,瞠目结舌,像是完全没料到周奉言可以把这人请进他的府中,教他一时错愕得说不出话。
「王爷看似与周将军有要事相议,下官先行告退。」话落,他走向前轻握住于丫儿的手,软声道:「丫儿,回府了。」
于丫儿怔了下,只因他的手有着不寻常的热度,一起身就赶忙搀着他。
走出王府,才坐上马车,周奉言的气息已经微乱。
「爷身子不适就该在府里歇着,怎会跑来这儿?」
「我不跑这一趟,你会在王府待上许多天。」周奉言闭眼回道。
燕奇临愿意了,自然就会放人,只是他不上门,丫儿的回家之路就得多延几天,而这一延,天晓得会产生多少变数。
这一次,他改变了多少人事物,就只为了彻底改变丫儿的最终命运,到底成不成,他一点把握都没有,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她看紧点,不让任何可能再将她带往最终命运。
于丫儿垂眼不语,握在手中的手还发着烫,而他苍白的脸浮现不自然的红晕,分明是发着高烧,可是他还是为她而来。
有股熟悉的不舍在心底蔓延着,担忧的话都爬上舌尖,她却还是说不出口,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他无情离去的背影如此鲜明……
「王爷没刁难你吧?」他张眼,正巧对上她来不及闪避的眸。
于丫儿几乎屏住了呼吸,强压下被察觉偷窥的羞涩和心慌,故作无事地道:「没有,不过王爷方才瞧见那人,似乎有点喜出望外得乱了手脚呢。」
「是啊,他们两人出生入死多回,有同袍之情。」周奉言注视她良久,才又低声道:「将近半年前吧,周将军的妹子在巴乌城出了事受了点伤,冀王替周将军出了口气,但周将军担忧妹子的伤,谁都不见,所以冀王才会心烦,故意拿我出气。」
最重要的是,给冀王一点甜头,往后讨起人情才不会嘴软。
「周将军待妹子倒是挺好的。」
「他待妹子的好是世间少有,寻常家里的兄妹不会如此。」
她偷觑他一眼,又道:「可是巴哥哥也是很疼惜舞姊的。」她不是在意自己没有兄长疼爱自己,只是有点羡慕。
「只有我疼你不够吗?」
于丫儿楞了下,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教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他……应该和她一样,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吧,要不他的疼惜从何而来?而她该跟他说,她和他一样记得上一世的事吗?
算了吧,她不是上一世的于丫儿,没有办法再像上一世那般毫不怀疑地相信他,毫不迟疑地爱着他,她已经不再是被他疼宠得无忧无虑的于丫儿,对他坦承这些,又有何意义。
周奉言像是没打算要她回答,径自又道:「你的弟妹不适合一直待在冀王府,年底我打算将他们送到空鸣,让周家牙行分铺照料他们,你不须担心。」
「我可不可以跟他们一道去?」她轻声问着。
周奉言疲惫地地闭上眼,避重就轻地道:「九九快到了,届时咱们去永春岭放纸鸢吧。」
她张口欲语,但终究还是将舌尖上的话吞下。
现在的她,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如何对待他……
第4章(2)
永春岭位在巴乌城的北郊,入秋后,迭嶂的山峦间红绿交错,犹如绚丽毛毯覆盖山头。
每到九月时,永春岭上到处可见人烟,入山前的平缓长坡两侧,小贩兜售茶水、方便携带的干粮和各形各色的纸鸢,只为了应付九九放纸鸢的人潮。
九九放纸鸢一直是大燕朝的习俗,纸鸢上必须写上施放者的姓名八字,迎风飞走的纸鸢象征施放者的厄运被带走,藉此消灾解厄,而永春岭因为特殊的地形,只要来到隘口,将纸鸢一放,便会被山风给刮得往上飞翔,而后没入山谷之间。
于丫儿站在山崖边,看着飞上天的纸鸢。
满天的纸鸢色彩缤纷,有的正往上遨游,有的正往下疾坠,隘口间充塞着壮丽却又带着毁灭的美。
「丫儿,站后头一点,这儿的风势强劲,一个不小心连人都会刮下山的。」手很自然地被握住,于丫儿顺从地退上两步,然后一只纸鸢搁到了她的手中。
「抓着线,将纸鸢往上抛,待纸鸢飞高将线拉直了,再将线给放了。」周奉言站在她身侧讲解着。
于丫儿垂着眼不语,纸鸢上写着她的名和生辰八字。其实,他不用说,她也知道该怎么做,因为她已经放过许多次的纸鸢,可她,根本不信纸鸢可以带走施放者的厄运。
「其实,我也不信纸鸢可以消灾。」
近乎气音的低喃在她耳边响起,教她抬眼望去,几乎有一瞬间她以为他有读心术,却见他只是目视着前方,意味着话并非是说给她听的,极可能是他的自言自语。
而周奉言像是察觉她的凝视,垂眼噙笑道:「放吧,现在风正起呢。」
于丫儿没应声,只是依他所言地放开手中的纸鸢,随着山谷上吹的山风将两只纸鸢同时吹飞。
「放手吧。」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她像是被操控的木偶,将手中的线放开,就见她的纸鸢随着山风飞得又高又远……飞得再高又有什么用,没有人抓着另一头的线,终究要坠毁。
她不禁掀唇微笑自嘲。说来,她这人心思倒也是挺反复的,祈求着他放手,却又渴望着他抓紧,真是无药可救。
「爷,岔道上来的人似乎是皇室贵族。」拾藏上前一步道。
周奉言侧眼望去,就见左手边的岔道上出现了黄色流苏的马车,他微眯起眼,不假思索地道:「是三皇子。」
于丫儿闻言,浑身不自觉地紧绷着。
那个夜晚,仿佛是所有厄运凝成的恶夜,充满绝望和恐惧,光是听闻那人将出现,就教她不自觉地颤抖着,恐慌骇惧。
「那么,爷是打算——」拾藏余光瞥见于丫儿浑身轻颤着,疑惑的望去,竟见她脸色白如纸。
「丫儿,你怎么了?」周奉言同时察觉,轻抚上她的颊,惊觉一阵冰凉。
于丫儿退上一步,就连出口的嗓音都微微发颤。「我……我不太舒服,我想回府。」
周奉言当机立断地道:「双叶、舞叶还有戚行,你们先陪着丫儿下山,在奉茶亭等我,我跟三皇子打声招呼,随后赶到。」说着,他褪去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替她系好系绳,低声道:「丫儿,等我一会,我马上到。」
「嗯。」她轻点着头,避开他亲近的气息。
周奉言将她的排斥看在眼里,退上一步,要他们带着她往右手边的岔道下山,随即便朝左岔道前去。
「丫儿,咱们先走吧。」在巴律的潜移默化之下,舞叶待她的态度压根不像是伺候未来的夫人,反倒比较像是妹妹。
「好。」不用舞叶带路,于丫儿简直像是身后有毒蛇猛兽追逐般,三步并两步走,教舞叶不禁看了双叶一眼,双叶也不解地耸了耸肩,快步跟上。
眼见奉茶亭已在十几步外,舞叶眯眼望去。「奉茶亭里似乎有人。」
「这时节永春岭上到处都是人,奉茶亭的里里外外有人也算是正常。」戚行一看去突地眯起眼。「怪了,守在亭外的是大内禁卫。」
今儿个怎么一些皇族全都来了?大伙倒是挺会挑时辰的,平常一个个王不见王,这会全都挤在一块,难怪会分散上隘口。
「咱们在外头等爷,应该是不碍事。」双叶轻声说着。
「是不碍事,就麻烦。」戚行叹了口气,直觉得是麻烦事。其实不管是哪个皇子,都是麻烦,一个个只想攀关系,趁着机会进府见爷一面,要是爷待会来了避不开,更是麻烦。
「那要怎么办?」舞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