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见主子进门,连忙介绍。“这是我家太太。”
那名年约二十的少妇正狼吞虎咽地啃着馒头,见到安蓉,赶紧起身见礼,因为嘴里塞满食物,无法说话,只能频频弯腰,表达谢意。
“她说夫家姓王……”如意便把对方的身分说给主子听。
少妇用力将口中的食物吞下喉咙,这才有办法开口说话。“太太叫我……叫我香兰就好。”
她看对方像是走了很远的路,不像是住在附近的人。“你是打外地来的?”
香兰一脸欲言又止。“不、不是……”
“那么是平遥县人氏?”
“呃,是。”她点头。
安蓉又问。“平遥县的什么地方?”
“……”香兰低头不语。
“你不说也无妨,那么想上哪儿去?”
“我也不知道……”香兰不由得呜咽一声。“因为我家相公身子不好,嫁进门两年多,无论是烧水煮饭,还是洗衣扫地,家里的活都是我一个人在做,婆母还是容不下我,成天不是打就是骂,我再也忍不下去就……就逃走了……”
说着,她朝安蓉跪下来。“我什么都愿意做,恳请太太收留……”
安蓉愣了一下,和如意面面相觑。
“暂时收留你几天倒是无妨,但总不能都不回去,你那生病的相公谁来伺候?他又知不知道你的处境?若有必要,还是由他开口,毕竟他们是亲生母子,比较好说话,也听得进去。”因为同样也有个不好相处的婆母,安蓉可以感同身受,只能这么建议。
她跪在地上,哭得更伤心了。
“你今天就先住下来,好好想一想。”安蓉不再勉强。
香兰哽咽道谢。“多谢太太!”
于是,安蓉就让对方暂住在这间厢房内,又让如意替她准备一床被子,还有干净的衣物更换,就当是做件好事。
第9章(1)
当天晚上,常永祯听她说了香兰的事,并没有反对。
“这个家由你作主,我没意见,不过还是得问清楚对方的来历,比方说夫家住哪里,万一出了事,得有人去通知他们。”他说。
安蓉当然明白他的顾虑。“我明天再问问看,说不定就会告诉我了。”
“嗯。”常永祯换下官服,坐在土炕上,端起炒面就吃了起来。
她把小脸凑上前,看着夫婿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喜孜孜地问:“相公有没有觉得今天这面条吃起来不大一样,特别好吃?”
“老何的手艺不用说,当然好吃了。”见安蓉两眼亮晶晶,像是在期待夸奖似的,他不禁笑在心里。
“才不是老何。”安蓉鼓起玉颊,气嘟嘟地说:“从揉到擀,最后切成面条,都是我做的。”
常永祯低笑两声。“我早就知道了,因为吃得出娘子的心意。”
“你真的吃得出来?”她兴奋地问。
他一脸正经地颔首。“嗯。”
安蓉听了好开心,免不了自夸一下。“其实也不难,老何还夸我聪明,学得很快,基本的功夫都学会了。”
他含笑望着沾沾自喜的小妻子,要不是手上端着盘子,真想抱抱她。
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夫妻俩一起度过的日常,还有对话,就算再平淡无奇,却又能令人满心甜蜜,喜不自胜。
“笑什么?快吃!不够的话还有烙饼。”她嗔骂道。
常永祯忍着笑,继续吃着炒面。
“新知县到底何时才会上任?”看夫婿每天这么忙,一个人做两个人的差事,不管怎么喂食,就是长不出几两肉来,安蓉就很心疼。
他沉吟一下。“应该快到了。”
“那就好。”她说。
又过了一天。
曹安蓉又找了个机会想跟香兰聊上几句,这才发现洗净脸蛋之后,对方左眼眼角还有一颗痣,体态窈窕,生得更是颇具姿色,幸好这一路上都没遇上歹人,不过还是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原本安蓉想问问有关香兰婆家的事,不过对方总是一再回避,就是不肯说实话,让她有些不高兴。
“我是真心想要帮你,你却什么都不肯说,摆明了就是不相信我,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闻言,香兰不禁拭着眼角。“若不方便让我住下来,太太尽管直说。”
如意忍不住插嘴。“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就算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也好商量,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回去。”安蓉有些无奈,但又不能把人赶出去。
香兰还是低头不语。
“我家相公正好是平遥县县丞,若有需要调解之处,可以由他出面。”虽然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凡百姓都怕官,相信她那位婆母多少会听得进去,安蓉认为这不失是一个好办法。
香兰连忙抓住安蓉的双手,直摇着头说:“不、不用了,真的不用麻烦,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
安蓉对她的反应感到有些疑惑,当香兰把手收回,口中一再婉拒好意,脑中不期然地闪过什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要去捕捉时已经不见了,她以为是自己多心,也就不再多想。
眼看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好等对方愿意开口再说。“好吧,就等你想说再说好了,我先出去了。”
到了傍晚,常永祯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从衙门回来了,才走进内院,就见一名陌生少妇正在院子收拾晒干的衣服,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对方瞥去。
待香兰听到脚步声,又见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走进来,想必就是这座宅子的男主人,也就是安蓉的相公,连忙朝他福身见礼。
“民妇见过大人!”她嗓音微软地说。
常永祯这才想起家里收留的客人,想必就是眼前的少妇。“嗯。”
她抬起螓首,朝常永祯望去。
常永祯又睇了香兰一眼,两道漆墨般的眉头不自觉地拢起。身在公门两年,见过的人也算不少,看人的眼光自然也有个六、七分准,只见对方眼光浮动、色似桃花、半笑含情,在相术学中属淫乱之妇也,虽说面相与八字之说不能完全尽信,但常永祯还是对此女的印象不大好。
没再多说什么,常永祯已经举步走进正房。
安蓉正在缝补衣物,见他进房,登时分了心,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发出轻呼。“啊……相公今天回来得真早……”
“要不要紧?”他低头察看,见纤白的指腹上头已经冒出血珠,便放进自己口中,将它吮去。“小心点!”
她嗔睨一眼。“是你先吓我的!”
“是,都是我不对。”无论如何,常永祯都先认错。
见他当真道歉,安蓉噗嗤一笑,就算想要斗嘴,这个男人也总是让着自己,还真吵不起来。“今天衙门没事?”
常永祯先将凉帽放好,再换上长袍。“没什么大事,就先回来了……对了,方才在外头见到你说的那名妇人了,除了夫家姓王,以及她的闺名之外,还有问出什么来吗?”
“我问了,她就是不肯说。”她叹道。
他面露沉思之色。“也许事情没有她说的那么单纯,不如由我来问她。”
“也好。”于是安蓉把如意叫来,要她将香兰请到书房。
片刻之后,常永祯和曹安蓉已经坐在书房内,就等着对方来到,没想到如意匆匆地回报,说人昏倒在厢房里了。
安蓉赶紧请大夫过来,把脉之后,幸好只是有些血虚,喝个几帖八珍汤或当归汤补血就会没事了。
也因为这个缘故,只能等对方身子好转再问话。
两天后,常玉芳又来串门子了。
“……上回跟堂嫂提起的那间剪纸铺,听说大后天要当众举行比赛,看谁的速度最快,赢的人还可以得到玉米五斤。”她怂恿地说。
安蓉笑睨一眼。“那不过是生意人玩的花样,才不想去凑热闹。”
“但是堂嫂愿意参加的话,肯定能够打败所有的人,到时可就出名了。”常玉芳不断地鼓吹,希望能激起她的好胜心。
听她这么说,安蓉倒真有些心动,但她当然不是为了出名,只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剪纸功力比其它人厉害。
剪纸这一门传统技艺,可是许多平遥县妇女的拿手绝活,只不过她还是有些顾忌。“要是真的去参加,就得任人指指点点,万一有什么闲言闲语出来,恐怕不大好听,何况相公不会答应的。”
其实她若真的坚持,常永祯最后还是会顺着自己,但安蓉并不希望因为这种小事而造成夫婿心中的不快。
常玉芳眼珠子转了转。“永祯堂哥一向最听你的话了,只要堂嫂说要参加,相信他不会反对的,要不然等他回来问问看就知道,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好吧,我再问问他。”安蓉只好这么说。
当晚,她洋装不经心地探了探常永祯的口风。
“玉芳说有不少人报名参加,我想应该会很好玩……”见夫婿闷不吭声,安蓉声音也愈来愈小。
常永祯没有开口反对,但也并不表示赞成,只是看着年纪尚轻、还有些玩心的小妻子,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她抛头露脸,甚至出风头,但又不想扫安蓉的兴,心里正想着该如何劝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