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隐隐察觉他的怒火,双眼不便,无法窥见他的神情,难测心思,这一点教他莫名烦躁着。
“对了,刚刚……”钟世珍咳了声,在他面前坐下。“基本上,我是个女——”
阑示廷淡声打断她的话。“你不用再说了,是我说错话,你就别放在心上。”
“嘎?”这转变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世珍,我是寂寞得快要疯了,你就原谅我吧。”
见他长睫垂敛,像是又想什么想得出神,她不禁叹了口气。“什么原谅不原谅,没那么严重,只是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任何人,你如果说要找替代,倒不如找个可以再爱的。”
阑示廷撇唇笑得自嘲,没应声。
钟世珍想摸摸他的头安慰他,但两人间好像没亲密到称兄道弟,摸头的动作似乎不太适合,要摸的话,她还是去摸她儿子好了。
马车在近掌灯时分来到一幢宅子后门。马车才刚停,守门的小厮随即开了门,清瘦的脸扬着笑。
“钟爷,回来啦。”
“是啊,阿贵,待会帮着卸货,知道要搁哪吧?”钟世珍跳下马车,朝他笑了笑,随即朝马车里探出了手。
“小的知道,这点小事就交给小的,小少爷……”阿贵突地顿住,就见钟世珍牵着个大男人下马车,而男人怀里还抱着状似熟睡的钟天衡。“钟爷,这位是——”
“阿贵,他是我的朋友,叫声阑爷。”
“阑爷。”他喊着,双眼直盯着钟世珍牵着他的手。
阑示廷微颔首,随即由着钟世珍牵引着。一路上可闻虫鸣声,拂面的风掺着各种香味,教他不禁微拢起眉。
“示廷,这间房就给你用。”钟世珍推开小院里的一扇房门,逐一介绍着屋内。“进门后,靠窗这面,有架子还有张榻子,再往前走个三四步,是张圆桌子,再走个七八步左右,就是床,柜子在右手边,花架在左手边,屋子不大,你就将就点。”
阑示廷坐在床上,轻抚着四周,床被的质料谈不上精美,但至少是一般人家所使用的绫罗,而房间并未有灰尘味,代表着房间要不是时常用到,就是常有人打扫。
“世珍,门内有小厮,怎么一路上不见半个丫鬟?”
“这时间前院正忙着。”钟世珍接过还熟睡的钟天衡,轻抚着他的颊,感觉他的热度已退,但整个人还是虚软无力,暗忖着待会要请人把大夫找来较妥。
“前院?难不成咱们方才走的是后门?”那就不意外为何一点人声都没有。
“因为前院营生,所以咱们走后院小门比较快。”钟世珍想了下,思考着跟他说明这里是纵花楼的必要性。
“对了,你是掌厨的,前院要不是食堂就是酒楼喽?”
“呃……也算是。”只是多了些姑娘作陪就是。“其实说穿了就是——”
阑示廷未觉有异地打断他的话。“你这段时日不在铺子里,那是由谁掌厨?而你营生的铺子叫什么?”
“示廷,其实这里是家——”
“世珍!”
尖细的声嗓打断钟世珍未尽的话,一回头就见寒香和霜梅撩起裙摆跑进屋里,一见屋里还多了个大男人,不禁双双愣住,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望向钟世珍,像是等她给个交代。
“寒香、霜梅,这是我的朋友,你们叫他……阑爷吧。”在两双一模一样的黑眸瞪视之下,就算她没做什么亏心事,都没来由的心虚起来。
“世珍,你出一趟远门,带了个朋友回来,要是没跟瑶姊说上一声,我怕瑶姊会不开心呢。”双生姊姊寒香不住地打量着阑示廷,复杂神色收进聪颖的杏眼里,朝妹妹霜梅使了个眼色。
“等等,这事先不说,天衡怎么了?咱们这样大呼小叫的,他怎么没醒?”霜梅插了话,一把将钟天衡给抱走,抚了颊又抚了颈,热是热了些,但这温度不算生病吧。“他是又病了吗?”
“是啊,霜梅,帮我差人把古大夫找来吧,天衡打在连山镇染风寒后,热度是退了,但老是病恹恹的,一点元气都没有。”
“好,我马上去差人,寒香,你去帮我跟瑶姊说一声。”
“知道了,快去。”寒香叹了口气,目送霜梅抱着孩子毛躁地跑了,回头看了眼还是端坐在床上的男人,余光瞥见钟世珍那讨好的笑,她不禁摇头失笑。“世珍,你这是要我别告诉瑶姊吗?”
“不是,我是想说托你帮我拿壶热茶。”
“这事还得你吩咐?”寒香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瞧见屋外小丫鬟正巧将茶水送来,顺手接过便斥退小丫鬟,不让她进到屋内。“方才阿贵差人跟我说你回来了,我便立刻要厨房准备了。”
当阿贵说她带了个男人回来,她立刻抓着霜梅过来瞧瞧,岂料竟瞧见了意料之外的人,吓得她魂都快飞了。
状况实在是混乱得教她无法思考,只能交给瑶姊处理了。
钟世珍一接过茶水,斟了一杯,随即递给阑示廷。“示廷,尝尝,咱们这儿的茶水不算上等,但绝对比客栈要来得厚醇香甜。”
“多谢。”阑示廷沉着声应着。
“世珍,瑶姊说了,你要是回来,就先到厨房瞧瞧,这几日你不在,厨房简直就是一团乱。”
“喔,好。”她凑近阑示廷,低声道:“你先在这歇着,我晚点再过来看你,顺便替你备膳。”
阑示廷淡淡地点了点头,便听见一道离开的脚步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那两个姑娘到底是谁?那嗓音……总觉得曾经听过。
可恨的是,钟世珍明明就是个喜男风的,为何身边还这么多女人?!
但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这状况是恁地熟悉,彷佛曾经经历过。
“公孙,你待这两名丫鬟好得令人称奇。”
“怎会?”
“一般重视府上丫鬟倒还说得过去,但这两位不过是花楼的丫鬟,旁人不过说上几句,你就抢着替她们说话,压根不怕得罪人。”不过也是,以他的位高权重,谁敢得罪他?
“示廷,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两名丫鬟算是我的红粉知己,是受不得旁人半点轻薄调戏的,我不允许。”
“原来你纳了通房。”让花魁成了鸨娘,不让旁人靠近,就连两个小丫鬟也收做通房,他真是无法想象像他这般单薄的身子,怎能拥有那么多的女人,莫名的,他烦躁了起来。
“示廷……示廷?”
他猛地张眼,然而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半点光线也透不进他的视线里。
是梦?他怎会又无端端地梦到以往?那是他还不知道公孙为女儿身之前,那时的他,千方百计接近她,松卸她的防心,刻意诱惑她,设下一计又一计,就只为了得到她的死心塌地。
如今回想,在尚未得知她为女儿身之前,他就已经生出渴望想拥抱她,不管她是男是女,可偏偏他却是在最后才承认了自己的心。
“抱歉,我忙得有些晚,这才得空过来探探你,你饿了吧。”钟世珍见他睁眼,快手替他布着菜。虽说他们在回程马车上吃了点干粮,但都快二更天了,也该饿了。
“什么时候了?”他回神问着。
“快二更了。”
“大夫来看诊过了?”
第五章 带着贵人住花楼(2)
钟世珍顿了下,知道他是指钟天衡的病况,不禁心底发暖着。“有,大夫说天衡是底子差又染风寒,才会病恹慵的,拿了三天分的药,方才已经让人熬了一帖先让他服下,看三天后有无起色再说。”
阑示廷轻点着头,才一张口,她便将饭菜喂进他嘴里,教他不禁莞尔。
“呃,待会知瑶说要来探视你,你意下如何?”
“你续弦的妻子?”
“咦,你怎么会这么猜?”他为什么会认为是续弦?
“小家伙说过他有个姨娘。”
钟世珍偏着头想。姨娘……母亲的姊妹不就称为姨娘吗?姨娘是知瑶要天衡这般唤她的,她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不等她回答,他又问:“她为何要来探视我?这不是于礼不合?”男人间的往来,压根不需要女眷插手介入。
“嗯……她只是想多谢你出手救了我和天衡,这么做应该是人之常情,于礼无关吧。”
这儿的繁文缛节多得吓人,要不是有知瑶在身旁提点,她压根不知道这年代的女人那般可怜,哪儿也去不了。
不过,正因为知瑶不是寻常姑娘,所以一些文人口中的礼,她一律视为无物。
“就算如此,已经入夜,她也不该——”
“世珍,你忘了端壶茶水了,房里这壶应该早就凉了。”阑示廷脱口的话硬是被寒香给打断,教他不耐地垂敛长睫。
“瞧我这脑袋,真是不中用。”钟世珍噙笑的接过手。“谢了,寒香。”
“咱们之间还需要说谢吗?”寒香娇嗔了下。“我先到前头去忙了。”
“要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