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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

  “……没有,以为看到熟人。”执起筷子,雁西心不在焉,盯着食物不知从何下手,嘴里有口无心地说着:“快吃吧。”

  “那位是谁?”范君易问。

  “唔?”

  “刚才和你说话的男人。”

  一位范君易从来没见识过的男人,即使隔了两个走道望去,也能看出男人模样帅气,姿态率性,旁若无人,和雁西靠得极近耳语,不过短短几句话,就令她惶惶不安,什么样的男人有这般魅力?

  “噢……那个是——”雁西撑着额头,苦恼地编想答案。

  “有这么难答吗?”范君易收起了笑容,“你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

  “怎么会?”赶紧堆笑,“那是——以前处理的个案的男友。”

  “喔?叫什么名字?”

  “叫——我忘了。”她在桌底下拚命绞扭着两只手。

  “忘了?”

  他大惑不解,雁西心慌意乱到连胡扯个名字都做不到,她有多不想让他知道男人的身分?何况,她分明在闪躲他垂询的目光。

  “他是你以前的男友?”

  “当然不是。”

  静默了一会,范君易不再追问不舍。每个人都有过去,他不希望雁西难堪。

  但葛明的存在是颗未爆弹,坐立难安的雁西佯装了十分钟终于失控,她背起背包,放弃才动了两口的晚餐,语气不安:“我胃不舒服,我们走吧。”

  “……”范君易严肃正视她,回头打量不远处正和两名友伴谈笑的葛明,皱眉道:“你不须躲他,你不须躲任何人。”

  “我没躲他——”

  “那就把饭吃完。”

  “……”雁西垂下脸,机械化地拿起筷子。

  “他让你难过吗?我去找他谈谈。”说完就要起身。

  “别去——”她按住他的手,哀恳:“别去!”

  第9章(2)

  彼此凝望良久,范君易试着解读雁西的眼神,除了担忧,他看到了愧悔,那是他最不想经验的情绪;他再度回望,葛明已起身离座,准备与友伴离去,没考虑太多,范君易唤来服务生,丢下两张大钞,尾随而去。

  雁西大惊,急起直追,跟着冲出餐厅大门,瞥见葛明和友伴已拦下计程车,范君易跨大步欲出手拦截,雁西冲口大喊:“范君易!别追了,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她奋力扯住他衣摆,让出租车得以扬长而去。

  雁西脱轨的反应太离奇,范君易回身扶好她,表情异常冷静,他柔声说:“别担心,什么都好,我都能接受,你想告诉我什么?雁西?”

  他以为听到的会是雁西的情史,他洗耳恭听,略为忐忑,暗暗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不介意她的过去,他认为雁西的反应太过紧张。这是什么年代了,谁没有在青春风暴里爱过人、恨过人?即使温和如雁西。

  但接下来的半小时里,范君易听到的是反向篇章,以自己为轴心,连结了和雁西丝毫不相干的人物,组合出匪夷所思的故事情节,和背离一切认知的实清。

  他霎时胡涂了,以为听到的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情感挣扎,但从雁西嘴里吐露出来的却是最折腾人心的名字——方佳年。

  弄错了!全弄错了!范君易自认最温柔解意的女人怎可能拥有他难以想象的面貌?但似乎又对了,那最后半年历历在目的冷战,郁郁的神情,不再报备的私人小旅行,日益减少的问候,幡然转变的嗜好,说明了方佳年曾以渐进的方式逐步离开他,而他却片面将她一直封印在某个时期不曾改变过,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牢牢陷入了一团混乱,胸口像被陨石击中出现巨大的凹陷,空洞而迷惘,四周的人车消失殆尽,只余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范君易终于重新看见雁西,她不停摇晃他的手臂,叫唤他的名,一副慌张失措的模样,他干哑地应了一声:“没事,我在听。”

  雁西放心了,继续诉说着别人的恋情,他在恍惚中听出了意涵,她在帮佳年说项,企求他的理解宽贷。这太荒谬了,她根本不识佳年,一切说法不全都来自那位姓葛的家伙口中?那他这方面的感受又算是什么?

  良久,他终于发言了,容颜从空洞转为绝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雁西怔住。

  “为什么要问方家这么多?为什么找上葛明?”

  “……当时我希望——他能给你一个交代,方小姐的意外不是你的错——”

  “谁说我需要交代了?我并不需要交代,一切事情应该就到把东西送回方家为止,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要知道和你无关的事?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的语调平常,语意却异常凛冽。

  “……”

  “你要的不就是钱吗?钱都分毫不少的拿到了不是吗?为什么还不肯适可而止地放手,非干涉别人的人生不可?”

  “……”她难以置信自己所听见的,拚命摇头,“不要这样说,不要说出会后悔的话——”

  “你还不明白吗?!”他陡然厉吼,“我最后悔的就是把你留下来,没下定决心解雇你,让你放肆侵入我的生活,我根本就不该买你的帐——”

  “范君易——”她喝止他,“拜托你不要这样——”

  “你还想教我怎么反应吗?”

  对话戛然而止,雁西惊骇地望着范君易,那全然陌生的眼神,温柔散尽的冷峻,正透过夜风鞭苔着她的脸。她以掌捣嘴,避免咽泣出声,她不停深呼吸,让自己能正常说话,她说:“对不起……”

  但范君易别开了脸,与她擦肩而过,漠然离去。

  雁西久立不动,一眨眼,触摸面颊,才发现满手泪水。

  会客室的门一开启,雁西便听见外面众声欢闹,门一掩上,便寂静无声。

  雁西端起助理新添的热茶,看看表,已经等了三十分钟了,倒不觉得长久,时间对她而言已失去了意义,只要有结果,她愿意等待,她有足够的耐心;事实上,她仅有的也不过是耐心。

  五分钟后,张立行出现了,他闪身入内,面对着雁西,一脸为难,搔搔头,又搓搓手,开口便支吾其词:“他……还在忙,真的忙,抽不开身,你不知道吧?今天公司有年度活动,大家都得参予,我让他有空就回你电话。晚上,晚上一定回你,好吗?”

  雁西勉强笑了笑,“他已经好几天不接我电话了。”

  “这样啊……”张立行显得相当意外,这状况已在他的理解之外。

  方才他令助理三催四请让范君易暂停会议,出面和雁西说两句话;他认为小两口闹别扭不该是什么严重事,却屡遭范君易回绝,还索性把会议室门锁上避免干扰。仔细回想,范君易这些天虽然照常进公司处理工作,未迟到早退,却不假辞色了些,难沟通了些,的确有异于平常的征象。“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吗?”

  雁西垂首沉思,过了好一会反问道:“他还好吗?”

  “看起来还好,就是话少了些。你也知道他话本来就不多,不过最起码该开的会没少开,该吃的饭也没少吃——”

  “那就好,”雁西不停点头,彷佛安了心,“那就好。谢谢您,那就别再烦扰他了,让他忙吧。”她礼貌性地握了握张立行的手,转身离开会客室。

  站在街道上,茫然走了一段路,雁西停下脚步。她今天特地请了一天假,多出了这许多时间,忽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但她不能去赡养院,不能带着掩饰不了的颓败之气出现在母亲面前,那么,还有什么是值得她努力的?

  可回头想想,努力又能保证什么?她不久前才亲手把自己的爱情砸了锅,连努力的机会都不可得,不过是教她更明白了爱的不可捉摸。

  搭上捷运,雁西依循直觉在某一站下了车,搭乘电扶梯直上出口,踏上平面道路,熟悉地转了几个弯,她看见了汤老板的咖啡馆,一如往昔开着店。

  想也不想,她推开那扇木门走进去,沿着吧台寻至老座位,坐了上去。

  叫了杯美式咖啡,她不再眼巴巴直盯着吧台内的目标瞧;她一手撑着脑袋,面容呆滞,望着咖啡馆另一侧玻璃窗发怔。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汤老板靠近雁西,声音不大,就她听得见。

  “……”本来的确是不来的,范君易不希望她频繁接触汤老阅。

  “我小看了你,你比我想象的还顽强。”

  “……”不,她也有脆弱的时候。

  “现在都上法院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能做的也有限。”

  “……”这样的母亲,他做得够多了。

  “我知道你不会谅解,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的确努力过了。”

  “……”雁西比任何人都明白,努力不见得就能接近幸福。

  “我一直在等你,这钱你先拿去吧,虽然远不及你妈损失的,至少能弥补一些。”

  雁西缓缓回过头,疑心自己听错,她先看向汤老板,再看向台面,在咖啡杯垫底下,压了一张支票,她小心抽出,凑眼一瞧,傻住,“这钱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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