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不容易揪出对头,把人堵死在这儿,打算来个私了,眼下难道要让什么大将军、什么王的把她带出来的人逮个正着吗?
不仅门都没有,连窗户、老鼠洞都没有!
取出铁哨,她使劲吹,长音短音交迭变化,一声较一声清厉。
“大阳吹哨了,撤!”、“众兄弟姊妹,撤啊!”、“撤——”
天养牧场的马匹久经训练,对她的铁哨连音显然不惊不惧,但北境铁骑的胯下大马却是头一遭经历,那哨音对马匹似是穿脑魔音,十来头骏驹登时杂沓躁动、扬蹄嘶鸣。
天养牧场的男女老少发动连环绝技,撤离时不往来时路,而是一个接连一个策马跃过棚冲底的那幕岩片高墙。
那三面墙砌得比人还高,真如事先安排好了,墙脚底下早就叠着好几捆麦秆子,恰给马匹垫垫飞蹄,一跃,连人带马落到墙的另一边。俐落漂亮!
反观北境将士们,个个忙着稳身控缰,只能眼睁睁任一群人马飞过墙头。
“阳姊——”一名少女急嚷,因坐骑被李冉勉强横枪挡将回来。
“我来!”她纵马,出其不意踢昏一名薄刀砍得飞快的像伙,立时提缰调头。
“走!”韧鞭往李冉那匹马的下腹一刮,也不知她如何施劲,更看不出使何手段,这一刮令对方险些人仰马翻。
趁长枪歪斜,少女策马再上,眨眼间跃出一道漂亮飞弧,出逃。
“阳姊,咱们把沙罗也带上了,你快撤!”、“大阳,撤了!快啊!”
“先走,我断后,老地方见!”隔着一堵岩片墙,她张声大嚷。
见那几个坑杀天养牧场的家伙欲逃,她手中鞭子扫得更急。
再见一干铁骑似已稳下坐骑,领头的年轻小将横枪又要挥至,她遂抓起挂在颈项上的铁哨欲再疾吹——
一匹赤红的庞然大物忽地映入眸中!
宛若从天而降,她两眼没眨,却也没能看清,搁至嘴边的铁哨离了手,被庞然大物上的人扯断系绳抢了去。
她思绪转得够快了,韧鞭倏地倒抽,对方竟不闪不避精准握住。
鞭子的皮环扣在她腕间,那人抓住韧鞭一扯,力道迅猛,完全不留喘息之隙,登时把她从马背上扯提过去。
她扑在那头大兽背上,定睛一看,是头异常高大的红鬃驹。
她的白鬃黑马已是极雄健,这头红鬃大马竟硬生生又高出一截,皮毛散发的灼温透出血味,仿佛驰骋过无数战场,被无数鲜血喷溅浸染。
被先发制人且困在对方马背上,不能大开大合对斗,却有利她小巧腾挪的擒拿手。但这人似乎料到她的意图,铁掌顺着韧鞭抓来,不使半点花招,单凭力大气沉,逮住她双腕就紧扣不放。
“坏人不抓,你抓我这善良百姓干啥呀?”手脚施展不开,她还有一颗脑袋瓜,边叫嚣边使了记铁头功,但下一瞬便知自个儿干蠢事了……
痛啊!他大爷的!
这人不像将士们身穿轻甲,而是简单朴素的一袭劲装,也没戴什么护胸铁铠,但她这一撞,倒跟撞大石似,只听“砰”的一响,他依旧不动如山,她却被弹得险些坠马。
扣在腕上的劲力一紧,她又被扯回,整个人撞到他怀里。
如此扯来撞去的,不整得她头昏眼花才怪。
算了算了,被逮住就逮住吧!他有张良计,咱有过墙梯,先靠着歇会儿,让她先缓个几口气啊……呼……呼……
呼吸吐纳,压下晕眩。
她再呼吸吐纳,呼……吸……呼……吸……突然,闻到什么,惫懒神态明显一怔,敛着的双眸陡张。
刚才还努力反抗,只差没张口咬人,这时她整张小脸却拚命往他颈窝埋,皱起巧鼻,像小野犬忙着觅食般乱蹭乱嗅。
那人将她推开,只是双双都在马背上,推得再开也还是离得好近。
他微眯修长峻目,死死瞪她。
她瞠大丽阵,小口微启,然后因他颊面可疑的薄红,突然就看痴了般傻笑。两眼瞪得快发黑,聂行俨实没料到她会如此坦率咧笑,笑得没心没肺,整个人还放软了,完全就是束手就擒、任他处置的模样。
先来个眼不见为净!
他再次出手,重新摆好她在马背上的坐姿,让她背对他。
他单臂犹牢牢制住她,箍住她的身躯……其实已无必要,因她无比配合。
此刻,天养牧场的人手已然遁走,八名来历不明的人无处可逃,被李冉指挥的十余骑兵马完全制伏。
一逮住人,迅速往八张嘴中横入木条绑妥,不令他们咬合。
“仔细搜,齿中或身上若藏毒丸,全剐出来。这八人没审出一点油水,谁都不准死。”聂行俨冷声下令,单手提缰。
“是。”十余人齐口应声。
“俨帅,那……您马背上这位——”李冉年轻的脸上布满狐疑,藏都藏不住。
不能怪他,这姑娘原本够嚣张猖狂,却莫名其妙转了性,变成乖乖小羊儿一只,真能教人放得下心吗?
再看看,她可是落到俨帅手中才服软,笑得可谓日月同光、眼中贼亮,若不是想对俨帅使什么美人计脱身,定然是……是瞧上他们家俨帅了!
危险啊危险!
“一样绑了,带回去。”聂行俨五指成爪,往姑娘家背心一抓一提一放,直接把人丢下红鬃驹,手劲可不算轻。
一跌坐于地,五、六把长刀已同时架上脖子,她心底长叹,脸仍仰望。
红鬃驹上的男人背着天光,她看不清他五官神态,却依然看着,傻傻笑。
处于劣势,被逮住,她若真心想逃,凭她本事总还能想出七、八条巧计来闹个海通天,但……怎么办?
欸,没想逃呢。
她嗅到那香气,从他热气勃发的肤下散出,淡淡的。
红鬃驹的主子没再多看她一眼,俐落控缰,调转马头。
铁蹄一撒,他消失在她微微泛开水气的眼界里。
大军屯里有两座监牢。
一座设在掌管边境事务的镇丞司中,另一座则在行军都统司内。
而这两座司衙,前者主事的是文官,管的是平民百姓,后者管的是军,主事的是武官都统,只是这武官都统上头还有个位阶更高之人——
手握十万北境雄兵的大将军王爷,聂行俨。
是说她呀,其实也就聚众寻仇罢了,既未血溅巷内,更未波及无辜百姓,北境这位“最高官”却把她丢进都统司的军监关押……至于吗?
回想白日发生的事,年轻将领先嚷着“大将军北定王在此”,要他们乖乖投降,之后便见红鬃大马上的他果决下令,众将士以他马首是瞻,这说明了就是他顶着那高高在上、战功赫赫的威武头衔。
驾驭红鬃驹的男人,正是大将军北定王。
既是王爷,更是大将军,很威嘛,这不,对她耍威风了。欸……
军监里没什么怪气味,可能甚少使用,还称得上干净,但看守得极严。
她算过,从大牢那道石门进来,中间得经两道关卡,然后下到地牢来,还得再过一道关卡,最后才是关押罪犯的地方。
层层把关,轮班守卫皆是训练有素的北境虎狼卫,她是逃不出了,若要离开这座军监,只能请那位大将军王爷主动放她。
“我去偷钥匙?”偏幽沉的女子嗓音从牢外阗黑角落传来。
“别。”盘坐在牢内的她咧嘴一笑。“我知你武艺超群,可没想到如此超群,虎狼卫看管的都统司地牢三两下就让你摸进来了,相信偷钥匙的事对你而言,应也是小菜一碟,,只是你带着我,我怕要拖累你啦,届时你的来去自如破了功,底细要被翻个底儿掉,不成的。”略顿,轻叹——
“再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当年天养牧场好容易才取得‘五畜牙行’的官同书,能跟北境驻军作买卖,也就咱们独一份儿,倘我被劫狱,那位大将军王爷还不把天养牧场给剿了?不成不成啊。”
角落女子沉默了会儿,像也叹息——
“我没想让你陷进这般境地……你那时突然动都不动,傻了似,连信号也没给我,那当下若即时制造一些小场面,你要逃可容易多了不是?”
“没要逃啊。”声音忽转低微。“终于看到他,还没瞧够,怎会逃……”
“你说什么?”
牢里的她深吸口气,很快摇摇头,语调变轻快——
“没有,没事的,姑奶奶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而且当众闹这一场,天养牧场那是师出有名,审清楚自然要放我走,顶多罚些钱银、吃几天牢饭,没耽误到咱们的大事那才好。”
“……嗯。”一顿。“最多三天,三天后不放人,我就闹他个天翻地覆。”
“哎哟,咱们家津津可真霸气。”没个正经呵呵笑。
“哼。”
见对方要离开了,她记起什么似,忽地唤——
“津津,那个鲁族人沙罗,我回去自会处理,你可别拿他喂飞刀。”
回应她的是一声极不乐意且很不痛快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