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远浅啜着酒,目光时有时无地望向周凌春,困惑隐藏在浓纤长睫底下。
为了活下去,杀人越货又如何?哪怕已改朝换代,他只想当个平凡商贾,依旧有人逼他为求自保而不得不伤人,怪谁?
别人黑,他更黑,只要能救活念玄,让念玄活下去,他没什么干不出来,一点罪恶感也没有,甚至早已习以为常。
旁人如何看待他,他压根不痛不痒,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她……他莫名在意她的看法,甚至在意她对他人搂搂抱抱……殷远摇头失笑,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她替他救了念玄,感激一定有,或许两人当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也不难,该是如此而已。
该是如此而已。
用过膳后,殷远让下人进来收拾桌面,周呈曦则亲自熬药去了,周呈阳进厨房替周凌春准备一壶温茶,周呈煦推开了窗子让屋内的海味消散些。
“娘,真的只能吃一口?”殷念玄难得央求着,黑亮亮的眸闪动着。
“只能一口,二舅舅说了,今晚吃了太多寒性的食物,你不能再吃了,对你现在的身子骨不好,待你身子好了,想吃多少,我就差人从巴乌城给你送来。”周凌春替他拢着发,掖着被子。
“明年这个时候,娘还在这里吗?”他突问。
周凌春愣了下,不知该如何回应。她为什么不会在这里?难道他认为她会被他爹给休了吗?
不过,好像没听过他会休妻耶。
“四舅子,麻烦你把窗阖上。”殷远阴滑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周凌春有些失望,因为他并没有代她回答,把这难题丢给她,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周凌春正绞尽脑汁地思考,后头正在关窗的周呈煦察觉不对劲,瞬地翻出窗外,殷远回头望去,黑眸微眯。
“娘子,和念玄待在这里别出去。”
抛下这话,他关上了窗,才刚走出房门,周凌春便听见外头传来打斗的声响。
她吓了一跳,环顾四周想找出护身的武器,却见殷念玄黑眸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念玄,没事,别担心。”她笑眯眼道。
她应该没有露出一丝慌乱吧,她可不能慌,她要是慌了,他该怎么办。
“娘……爹是不是在外头做了许多坏事?”
没料到他问的是用膳前的闲聊,周凌春呆了下,张口欲言,话到舌尖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也许爹真的做了许多坏事,但我知道爹都是为了我,之前我常想,要是我不在了,爹是不是就会开心一点。”
“你在胡说什么,存心让咱们难过吗?”她微恼道。
“爹的身边有娘了,希望这一次娘可以陪爹久一点,千万别像先前那些……”
殷念玄话未尽,周凌春没来得及追问,只因屋顶上爆开破瓦声,她想也没想地抱起殷念玄退到锦榻边。
还没能庆幸殷念玄的瘦小教她足以轻松抱起,从屋顶落下的黑衣人已持长剑凌厉扫来,不见一丝怜悯。
她只能将殷念玄抛往锦榻,硬着头皮以花拳绣腿应战,顺手抄起一张凳子充当武器,打不了人,至少能拖点时间,外头的打斗声极近,四哥应该会察觉有异,哪怕费上一点时间,他一定会进屋救人的。
然,她脑袋正盘算着,余光瞥见屋顶又落下一名黑衣人,动作飞快地朝锦榻的方向而去,几乎不假思索,她朝那人丢去凳子,对方一脚踢飞,她得隙要将殷念玄抱起,背后那名黑衣人已杀到,扬起的长剑迸现青冷光痕,而窗门在这当头被打开——
第6章(2)
周凌春一见是殷远,不知打哪来的蛮力竟将殷念玄丢出窗外,几乎同时,长剑刺进她的肩头。
殷远怔怔地看着她,这一头,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周呈阳将垫药碗的盘子砸向黑衣人握剑的手,周呈阳抽出腰间软鞭卷住长剑,止住那往下划开的力道。
另一名黑衣人见状,举剑欲刺入周凌春的背部,后头周呈煦飞身跃起,长剑如电闪,两名黑衣人立即尸首分离。
周呈煦也不管,抛下长剑,一把将周凌春抱起。
“小姐、小姐,你别吓我……”周呈煦颤声喊着,双眼死盯着她被血水染红了的月牙白短襦衫。
“走开,我瞧。”周呈曦一把将他推开,一手诊着她的脉,一手查看她的伤势。
“凌春,还清醒着吗?”周呈阳抽回软鞭走到她身旁,问着她,狭长美目却是瞪着窗外的殷远。
“醒着……”她气若游丝地冋答。
“醒着就好,醒着瞧瞧你如何推心置腹,人家是如何无情回报,要你知道真诚相待是得要看对象的。”
殷远闻言,微眯起黑眸。
“好了,别说了,先抱凌春回易福楼,我好替她上药。”周呈曦把脉后,立刻催促着。
周呈煦本要接手,周呈阳已向前一步,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凌春,我动作尽量放轻,要是弄疼你了说一声。”
“嗯。”她皱着眉应了声。
周呈阳像抱个孩子般的方式抱起她,让她可以把脸贴在他的肩上,踏出屋外,瞧也不瞧殷远一眼,朝易福楼而去。
殷远见周家三兄弟离去,而外头的黑衣人已经全被制伏,便低声对着殷念玄道:“念玄,待会罗砚带你去歇息,药晚一点再喝。”
“爹……”殷念玄紧抓着他的衣襟。“娘流了好多血。”
“待会我会去看她。”话落,让罗砚将他接过手,他回身走到岁赐身后,沉声问:“问出来了?”
“爷,还没。”岁赐垂首应声。
殷远徐步走到被制伏的黑衣人面前,脚踢起地面的长剑,握剑的瞬间,已经反手刺进黑衣人的锁骨处,那黑衣人哀嚎出声。
“我呢,也不想问了,太麻烦了。”他阴邪的嗓音淡漠无情,握住了剑,硬是转了一圏,痛得黑衣人浑身发颤着,肩头上不住的渗出血来。“回去告诉徐当家,下次我不会再客气了。”
抽出剑,随手一抛,抽出方巾拭手,“岁赐,派人把他送回徐府,其它的处理掉,动作快些,别让府里飘着血腥味。”
“是。”
话落,他加快脚步朝易福楼而去,如入无人之境地踏进她的房,却见趴在床上的她衣衫早已被割开,露出整片luo背和渗血的伤口。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他沉声问着。
哪怕他们是她的兄长,也不该在屋里替她宽衣解带,哪怕是替她上药都该等他到场!
周呈煦抖着手替周凌春拭去血渍,周呈曦则是赶忙上药,然药粉才刚撒上,随即被渗出的血水给浸湿,周呈阳双手环胸,阴沉着脸回头——
“我才想问你这是在做什么?不顾着你儿子,过来做什么?”
“她是我的妻子。”
“她如果是你的妻子,你如何忍心不出手相救?”
“在那当下,你希冀我能有多快反应?”那一瞬间,不过眨眼功夫,他会救的必然是念玄,而她想法与他一致,才会将念玄抛给他。
“既然你出手守护的是你的儿子,那就该继续守着你儿子,凌春正在治疗,到外头去。”周呈阳向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殷远瞪着他衣袍上沾的鲜血,想起他方才抱起周凌春时泄露的疼宠爱意,一股恼意油然而生。“你以为你是谁,谁允你待在这里?”
周呈曦是大夫,周呈煦是她的护卫,理该留下来照料她,但他周呈阳呢?
这里是殷府,此处是他拨给周凌春的院落,他想待下来就待下来,周呈阳凭什么阻止他探视周凌春?
周呈曦侧眼瞪去。“就凭老三是凌春的童养夫,他没什么不能待在这里!”
殷远顿了下,有些怀疑自己听见什么。
童养夫?
“在咱们眼里,你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要不是凌春现在不适合再移动,我会直接把她带回周家。”周呈曦继续上着药,每撒上一点药,状似昏厥的周凌春便轻颤一下,教他心疼不已。
“她是我的妻子,她当然得待在这里。”好一会,殷远才低哑道。
“在你刚刚选择救自己的儿子时,你眼里并没有凌春,不需勉强当她是你的妻。”周呈阳美目微移,落在周凌春惨白的脸上。
随着药粉洒在伤口上,周凌春小嘴一开一阖,像是想说话却乂说不出,浑身不住地轻颤着,教殷远看得胆战心惊。
“二舅子,你上的到底是什么药,凌春怎会恁地难受?”无视周家兄弟的敌意,他硬是走到床边。
“你没看到这伤口这么深吗?如果不是咱们及时赶到,说不准凌春就要被砍成两半了!”周呈阳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殷远直瞪着不断渗血的伤口。“伤口是极深,但为何她却像是受到更重的伤?”她面色如纸,气若游丝,简直像是命悬一线,垂在床边的手不断地打颤,教他出手轻握住。
这一握住,扣动了她手腕上的翡玉环,露出底下的烙印,殷远瞬地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