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不敢,草民只是……求皇上成全,草民必定作牛作马任由皇上差遣!”
话落,已是双膝跪下。
大定皇上慵懒地托着腮,凌厉黑眸若有所思地扫过他。“朕的天下里,愿替朕作牛作马、任由差遣的不胜枚举。”
“皇上……”
“不过——”
听他顿了下,殷远赶忙抬眼,只为那一线生机。
“如果你有法子将徐家定罪,刑部自然会认为徐家可能是有意栽赃周凌春。”
殷远垂下黑眸,立即明白了皇上的心思。也许皇上早就知道当初徐家也曾投效大燕,只是苦无证据无法将徐家连根拔起,正因为如此,他先前屯积了所有粮货,皇上不吭声就是等着他除去徐家,可惜,他改变主意。
他有证据却得一并赔上自己……他不怕赔上自己,就怕天子多疑又狡猾,一箭双雕除去京师里曾与大燕有所勾结的两大富户,且不见得会放过凌春……
“殷远,朕给你指点了一条明路,能不能把握可要看你了。”
殷远深吸口气,跪伏在地。“草民叩谢皇恩!草民先告退。”
“去吧,你的动作得快,要是迟了……别怪朕。”
殷远心头狠颤了下,退出御书房外,烈日当头,他却是冷汗涔涔。
“殷爷,如何?”
殷远垂眼望去,就见周奉言候在廊阶下,他迎向前去,一五一十的告知。
周奉言沉吟了下。“殷爷,如果我没记错,周家当铺里应该有块大定皇帝亲手题字的匾额,你去取来吧。”
“有用吗?”
“姑且试之,那是两百年前的大定皇帝所赠,皇上不看佛面也要看僧面。”
“好,我马上去拿。”
离开皇宫,殷远快马来到天元街,惊见天元街竟毫无人烟,周氏当铺里外无人,就连大门也没关上。
他快步上了货楼,取出了麻布捆绑的匾额,才刚下楼,迎面差点与人撞上,幸亏来者反应极快,轻巧避开,抬头一望——
“殷远?”周呈晔惊诧他一身的大红喜服,再看向他手中的匾额,黑眸微眯起。“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殷远虽讶异他居然出现在丰兴城,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救出周凌春。
“等等,凌春呢?怎么不见其它人?”
“说来话长,周家内鬼与徐家勾结,陷害了凌春,凌春现在被官爷押往宫中刑部,我要拿匾额去跟皇上求情,不跟你多说了!”话落,转身就走。
他快马先回返殷府,取出他之前特地到兜罗城取回的账本。
正要离开时,殷念玄在后头急喊着,“爹,你决定不娶新的娘了?”
殷远回头就见殷念玄气喘吁吁地跑来,他看着殷念玄脸上再无病气,能走能跑,不禁由衷地感激老天愿意留下念玄这条命,可此刻,不管要他付出什么,都盼老天能为他留下凌春。
“爹,你怎么了?”
殷远突地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念玄,你听着,如果两个时辰内爹没有回来,马上要罗砚带你走,离开丰兴城,再想法子到大丹去。”
“爹……”
“不要怕,罗砚知道该怎么做,交给他就是。”他松开了殷念玄,望向罗砚。
“罗砚,我的兄弟,念玄交给你了。”
“爷,到底是——”
“不说了,我得要赶紧进宫,照顾好念玄,让所有的弟兄一起离开大定。”话落,他头也不回地上了马急驰而去。
就在他快马奔至圣御道时,前头的路竟被人潮给占住,马走不了,他欲绕道,却听见远方的人在喊着,“周当家无罪啊……老天不开眼,冤枉好人……”
他怔了下,眯眼望去,认出了最前头的人潮,正是要押送周凌春进刑部的官爷,而周家人被百姓夹道包围着,那些不是来看热闹说风凉的,而是天元街一带的街坊,一个个都跟着周凌春走,为她喊冤。
太远了,他看不见百姓的脸,可是他听见了真切的呐喊。曾经因他一时作恶而对她怒言相向的街坊,最终是识得她的好,肯挺身为她仗义执言。
她说,她不认为自己改变得了世道,但她绝不会被世道改变。
一个不会被世道改变的善良姑娘,这不就改变了世道。
这样的姑娘,老天怎能苛待她。
想着,拉着缰绳,他转了方向绕道进宫。哪怕要他跟着认罪,哪怕终究落进皇上的圈套,他还是想要一搏!
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会改变!
周奉言在东满门外候着,一见殷远到来随即领着他进御书房,路上,他低声说着,“一刻钟前,徐映姚由首辅大人领进宫了。”
殷远惊诧地看着他,脑袋不断地运转着。他一直很清楚徐映姚以联姻之名,暗打吞食殷府产业之实,因为她和自己太相像了,只想掠夺他人的,只想让自己位于不败之地才能安心。
如果他是徐映姚,这当头手上掌握如此多的筹码,随便都能反咬敌手一口,轻而易举将敌手踹进地狱里,永不翻身,那他绝对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现在你要怎么做?”周奉言问。
殷远撇唇笑了笑。“我还能怎么做?不过就是玉石俱焚罢了。”无所谓,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只要能救凌春,他豁出去了。
周奉言没再多说什么,领着他进御书房,自个儿则在外头候着,正垂眼忖度时,后头传来一阵声响,他回头望去,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御书房里,多了徐映姚和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殷远猜测许是引徐映姚入宫的首辅。
殷远直睇着巧笑倩兮的徐映姚,也回以一笑,然后毕恭毕敬地跪下。“草民见过皇上。”
“殷远,你带了什么来?”大定皇帝颇具兴味地看着他手上麻布包裹的东西。
“皇上,能否让草民打开?”
大定皇帝一摆手,身旁的贴身太监立刻上前协助殷远将麻绳拉开,再将麻布掀起,露出一块斑驳的匾额,依稀可见上头龙飞凤舞的题字和落款。
“皇上,这是两百年前的太祖皇帝赏给周家的匾额。”殷远高高举起。
“明其所欲,行其所善……你是想告诉朕什么?两百年前,就算周家曾经做过什么,也已经受过太祖皇帝的恩惠了,不是吗?”
“皇上所言甚是,但是大定律例里,凡承大定皇帝之恩,赐其御匾顶冠者,皆获一次免死机会,哪怕是两百年前的匾额也同样是算数的。”
大定皇帝垂敛长睫,笑得邪气。“朕如果不认帐呢?”
殷远尚未开口,站在案边身着官服的男人已先一步开口——“皇上恐会沦为众人唾骂的昏君,竟悖逆祖宗规矩。”
殷远疑惑地望去,再仔细一看,这男人不就是竞价会那日和凌春聊起板蓝玉的男人,但他不是引徐映姚进宫告状的人吗,又怎会替他说话?
“廉尚书这话说的会不会太重?”
“皇上恕罪,臣只是认为古礼不可废,祖宗规矩不可忘,老祖宗曾经允诺的,后代子孙自是得要尽心做到,这也是代老祖宗还了一分情。”廉尚书顿了顿。“既有御匾在此,臣认为已不宜让周凌春进刑部了。”
大定皇帝垂眸忖了下,撇嘴道:“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倒是你……殷远,你现在的状况有些不同了。”
廉尚书随即告退,无视徐映姚杀人般的目光,径自差人让周凌春返回。
“请皇上明示。”殷远放心了,凌春的广结善缘教他开了眼界,再来的硬仗他压根不怕。
“徐当家告诉朕,周家私藏的铁具数量高达数千斤,光凭周家恐怕是办不到的,反倒是殷远你在兜罗城有座铁矿,难逃嫌疑。”
殷远闻言,不禁笑睇徐映姚。“皇上,说来也巧,草民前一阵子刚好去巡视了兜罗的铁矿,也意外找到一些账册,请皇上过目。”
“喔?”皇帝使了个眼色,贴身太监随即向前接过。
徐映姚见状,脸色忽青忽白,像是暗恼他早已决定玉石俱焚,要不这账册岂会如此刚好被带进宫。
“这可有趣了,徐当家……”皇帝轻敲着账本道:“这第一本账册记载的是大燕凌霄十三年,由徐家主事的铁矿,每年上呈三千六百斤的铁沙,直到凌霄十七年依旧还上呈了近五千斤的铁沙……”
徐映姚闻言,双膝跪下。“皇上恕罪,那时民女尚未主事,是家父所为。”
“皇上,徐当家记错了,徐当家年二十一,她开始主事当家是在她及弃那一年,毒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为夺当家之位,更与大燕燕家合谋,阻扰皇上起义。”殷远难得笑得连黑眸都带着笑意。
“殷远,你含血喷人!”
殷远看向大定皇帝那双等待拍板定案的噬血眸子,扬笑道:“皇上,草民之所以如此清楚,是因为当年草民是负责运送铁沙的山贼马商,但也因为草民受够了燕家的好大喜功,贪得无厌,所以在凌霄十八年转向与皇上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