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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齐霖以为看错了,下意识想揉揉眼睛,这才想到自己的手上沾满湿脏的污土。

  尖嘴螺丝起子在坚硬平滑的石质面,以三横两笔的精简手法刻划出生动的图案──一只乌龟骑着两轮的交通工具呵呵笑,脖子上打着斜纹领带;旁边还写着几行小字:两轮车,跑得快,上面坐个苏老怪,女儿要,他不睬,偏偏送给王小开。

  “不错吧!有创意喔!”她咪咪笑。

  “旁边的儿歌是什么意思?”他的领悟力稍微迟顿一点。没办法,类人猿嘛!脑部发育是比平常人缓慢几百年。

  “大楼初落成的时候,小女子就读的国中正好掀起越野车的风潮,我一时手痒,破天荒向老头子要求买一台作为生日礼物,他随口答应下来。后来听秘书阿姨说他确实帮我订了一辆,但是我等了两个月都没拿到,有一天到公司去大兴问罪之师,恰巧听见‘宏观’的王董事长向他道谢,说王大公子很喜欢那台越野车。我当下就知道他又逮着机会拿去笼络人心了。”她耸耸肩。从小到大她被牺牲的情况发生过太多次,早就习惯了。“为了表示严正的抗议,我特地在他的‘得意之作’底下留话。”

  现在听起来,这是小事一桩,然而对当时的倚月而言,其中的伤害性是永生难忘的。凭她掌上明珠的身份,原本应该受尽娇宠,结果反倒沦为二等公民。

  齐霖忽然很想把苏为仁从坟里掘出来,狠K他一顿。

  “事情发生在你的国中时期?”为了转移她伤怀的记忆,他故意敲敲额头沉吟。“我想想看,你就读国中的时候,我已经服完兵投,嗯……当时应该刚回到齐氏茶业……对了,茶厂才刚被我父亲大人搞得一团乱……哇!当时我已经很老了!”

  “才不会呢!”她不依地大喊。哪能让他凭一个老字就随便翘头。“配我刚刚好!”

  为了证明她所言非虚,倚月章鱼似的勾向他的脖子。

  “你的手!”怎么可以拿乌漆抹黑的爪子在他的白衬衫上面摸来摸去。“别玩了,先回车上──”

  苏美人哪肯理他,巴在他肩膀上就是一阵香吻。

  “别──唔──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光天化日之下,再好的情趣兴致也跑光光。

  “哗──”

  警卫伯伯正买完香烟,远远朝他们吹着哨子冲过来。“喂喂喂,你们在干什么?”

  哇,穿帮了。

  “好刺激唷!快溜!”她居然开心得很,嘻嘻哈哈地揪着他冲向后门。

  “等一下,我的鞋子掉了。”他一辈子没这么狼狈过。

  相信他后半辈子都会记得,自己在即将迈入三十岁的那一年与一个毛头小女生被警卫追着跑。唉!讲出去实在丢死人。

  “快点,我可不想替你送牢饭。”土城看守所距离南投足足有十万八千里远,她没兴趣天天通勤送便当。

  哗哗哗!“别跑!”警卫追上来了。

  他们被抓到可就糗大了!齐霖拔腿狂奔,速度居然比倚月还快。

  “喂!”她目瞪口呆,望尘莫及。“类人猿,你完全不顾江湖道义!”

  对喔!齐霖赶紧煞住脚步。难怪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倚月还落在后面。

  “快快快!”他冲回来把她夹在腋下,带人跑步比较便捷迅速。“莫怪你跑得这么慢,平常为什么不多运动?”

  “等一下。”她又想耍花样。“反正已经被人误会为贼了,索性偷他一点东西,免得白跑一趟。”

  倚月挣脱他的怀抱,折回中庭的花圃里摘了一把郁金香。

  “哗──”警卫怒火冲天的哨子声从十公尺外穿进他们的耳膜。

  “他追来了。”齐霖回头揪起她,加紧逃离现场。

  这丫头就会给他惹麻烦!

  “也!也!也!来捉呀!”她还有空回头向对方挑畔。

  哈哈,老阿伯一个。

  本来偷花只是一件小事,但那位不服输的老伯伯似乎被她嚣张的举动气到了,卯起劲来要追到他们。

  “咦?他那么敬业卖力干什么?”她被人抱在怀里舒舒服服地逃亡,还有兴致发表评论。“大楼警卫的薪水又不是可观到需要用脚趾头帮忙数,他追到我们也没奖品呀!”

  “你的屁股就是奖品。”起码对他而言,打起来一定很过瘾。

  “哟!”她暧昧兮兮地笑了。“原来阁下还有这种‘特殊的偏好’,我以前没发现也!”

  他的眼角杀给她寒飕飕的冷光。

  警卫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仍旧不肯放弃,非但如此,他硬气得很,一路上也没大声呼叫、要求路人帮忙,显然打定主意非靠自己的能耐体力逮到他们不可。

  倚月发觉自己已经开始爱上老伯伯的骨气了。

  “类人猿,你看右边那里。”她的眼睛一亮。“那间家俱店门外有一台越野脚踏车,不知道有没有上锁?”

  齐霖突然站定脚步,死命地摇头。宁死不当第二次贼溜!

  可惜聪明的类人猿老学不会,他的意见在苏大小姐心中向来归类于“参考资料”的范围,离“听命行事”还有两千公里远。

  “哇!他追来了,追来了。”她蓦地掏出他的皮夹,一溜烟跑到对面去。

  “苏倚月!”他提气追上去。

  运气真好,没锁!倚月随手掏出五张千元大钞,朝从店里疾奔而出的店员扬了扬,随手扔在原地,骑了就走。

  “喂!”轮到齐霖为自己叫屈。“现在是谁不顾江湖道义?”

  “快上来!”

  两人骑着临时买来的交通工具迅速逃逸,徒留警卫伯伯在后头跳脚。

  “也!”她迎风高喊。

  “骑远一点。”谨慎的天性教会他胜不骄、败不馁、跑路不龟速。

  “谁比较厉害?”她回头赂他邀功。

  “看前面,看前面!”他手忙脚乱地指着马路。

  “骑越野车比开吉普车好玩多了吧?”她继续和他聊天。

  吉普车?对呀!他们明明开了一辆吉普车不是吗?为何弃车不用,眼巴巴地硬买来一台二手脚踏车?

  “该死!”他为时已晚的想到,这当口老警卫只怕已回到他的吉普车旁守“车”待兔。“我们得回去把车子开走。”

  “开玩笑!”她回头抗议。“吉普车就停在大楼对面,你想中断咱们成功的逃亡,回去送死吗?”

  “否则车子怎么办?”他就不信骑着脚踏车可以在大台北流浪多远。

  “等月黑风高的时候再潜回去偷开走。”她对“偷”字似乎上瘾了。

  齐霖岂可在年轻女郎面前以身试法,做出对不起国家民族、社会大众之事?!

  “不行,我们必须立刻回……喂,倚月!”他发颤的手指对准正前方。“前面──快──前面!”

  “什么?”她不耐烦地将脖子扭回原来的角度。“都几岁的人了,讲话还结结巴……巴!哇──”

  一辆沙石车霍地从巷子里钻出来,横叉在他们正前方。

  “小心──”两人同时尖叫。

  砰!

  好痛!明天早上起床,两个人一定腰酸背痛。

  倚月龇牙咧嘴的按摩后腰。

  “我讲了两个多小时,你到底听进去没有?”主审官齐霖大爷在她正前方吆喝。

  “阁下难得发表长达两个小时的演说,我怎么会听不进去呢?”她嘀嘀咕咕地抱怨。

  下午为了闪躲那辆沙石车难兄难妹俩平白摔在地上跌个狗吃尿,浑身探伤,可怜的脚踏车也落个轮底亡魂的命运,被嚼槟榔的司机老大唾弃一顿是免不了的。草草赔钱了事之后,他们唯有回头开吉普车,偏偏又被警卫伯伯逮个正着,进行第ㄊㄨㄚ严厉训话,直到两人开车回齐霖在台北的住处,他已经从“类人猿”变成“气毙了的类人猿”,因为──

  “如果你没有临时跳车,这些意外都不会发生。”

  “而你也不会享受到今天下午四处逃脱的乐趣呀!”倚月顶回去。

  其实她更倒楣也!毕竟她比他多听了一场训话不是吗?她的耳朵都快出油了。

  “你将那种危险活动称之为乐趣?”她绝对肯定他们有代沟。

  “好啦!别吵了。”她干脆扭开音响的RADIO,音乐比他的冷沉嗓门悦耳多了。“我很抱歉,类人猿先生,请容我以一支舞向您致歉。”

  他阴沉着马脸坐在原位。

  “来嘛!”她撒赖地拉起他。

  客厅的长毛地毯上,两只脚印浅浅地踏出压痕。

  音箱里流泄出抒情优雅的歌曲,伴随着两人舞动的步伐。倚月一向喜爱和他得处的感觉,即使不做任何事,或各自忙自己的课业习题、公事文件。

  喜欢他、爱他!对,就是这几个字眼,以及它们所传达的甜蜜意味,每每令她觉得温暖、不孤单,知晓她并非无依天地之间。

  但他的态度总是扑朔迷离,正当两人情感有所增进之际,他身旁却会蹦出一些让她无法宁定的人或事物。而齐霖,她了解,他亦是惴惴难定的,因为她的年轻、她的不定。两人都觉得缚手缚脚、受制于人,又不肯主动把话说清楚,生怕破坏了目前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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