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救我的。”
“你说这是什么话?我不救你要救谁?”
应多闻不语,倍感悲凉地想着,如果有一天她恢复了记忆,发觉了他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她一定会恨自己竟为救他而出卖自己。
他是个该死的,该要血债血还的,不该再拖累她更多。
“你到底是怎么了?”她捧着他的脸问。
应多闻疲惫地闭上眼。“你不该为了我而卖了自己。”他不能忍受,与其要她出卖自己,他真的宁可去死。
“也不算卖了自己,二爷帮我恢复了良籍,这几日我只是帮着他看一些帐本,而后我会帮他做一些杂事,慢慢还债。”她以为他是误解了李叔昂要纳她为妾,急急解释,就怕他心生疙瘩。
应多闻微攒起眉头,不敢相信她竟还编织着美梦欺骗他,“潋滟,我累了,不说了。”
“喔……好,你歇会,待会要是药熬好了,我再唤你起来。”
“嗯。”
他侧着身闭上了眼,感觉她的视线就定在他身上,感觉她的小手在他脸上游移,一会抚着颊确定热度,一会又勤换手巾敷额,他很想告诉她别再忙了,他真的不值得她亲自照料。
许是老天要他清醒,要他记得,他是个凶手,一个凶手怎能奢望与被害的她长相厮守?
他可以悬崖勒马,当作一切不曾发生过,只盼李叔昂可以善待她,这么一个爱笑爱闹,高傲又善良的好姑娘,她值得更好的对待,值得任何一个人一心一意地珍惜。
而他不能,他没有资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地听见阵阵笛声,如他记忆中那般轻盈跳跃,仿佛跃上了枝头的鸟儿,哪怕在黑夜中,也能吟唱出一片光明。
她不祈求不卑微,豁达而自在,身囚在笼中,心却在笼外徜徉……可他知道,为了他,她会为他而求,为他而卑微,为他倾尽一切,甘愿被囚。
而他,到底还能为她做什么,才能让她脱离如此命运?
三个月后,京城降下了第一场隆冬大雪。
“瞧,还好我说要搭马车,要不这当头可真要让你给冻着了。”马车上李叔昂一副洞烛机先的得意模样。
坐在对座的潋滟抽了抽眼皮,给他拍拍手。真不知道怕冷的到底是谁,那个出门前一直嚷着好冷好冷的家伙又是谁。
“要不是你硬说要亲自挑布,这种天候,我差人把布匹送进牙行就成了。”
“你总不能要人家把一整间布庄都带进牙行里吧?”
“想搭上我这条线,再不肯也得把整间布庄都送过来。”李叔昂笑得几分得意。
潋滟懒得睬他,她知道李叔昂是说真的,替他理帐这几个月,才发现这年轻人果真有才,很有手腕,目光也精准,一家牙行教他经营得正火热,更别说那间赌坊了,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可偏偏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跳进去。
“不过亲自去挑也不错,我想替你挑块玄色的丝绸,你觉得如何?”李叔昂问,开始上下打量着她。
真不是他要夸自己,实在是他慧眼独具,目光绝顶,才能挑出一块上等的藏青色绫绸,将她的肤色衬映似雪,瞧瞧,真是美得不似凡间俗物。
“玄色不错,我也要一块。”她很认真的思考,束起的长发系上七彩绳坠玉穗,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本来就是要给你的。”瞧,他这个老板够大方吧?
“我知道,我是要另购一块给多闻。”他的肤色也白,而且他够高大,玄色可以衬得他体型更剽悍。
一提起应多闻,李叔昂忍不住翻了白眼。“我说你呀,到底是看上他哪一点?我瞧他对你淡然得很。”他怀疑她根本是倒贴养面首,亏大了。
“他身上有伤,自然心情不好。”她神色微黯地道。
“都能起身走动了,还能多差?”
“都几个月了还不能走动,信不信我拆了医馆?”
“信,我怎能不信?”打一开始他就知道她绝非温柔的解语花,她强焊又当机立断,那气魄是寻常男子也比不上的。“不过,你到底是要拿他怎么办?他老是病恹恹的,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总不会真是要养他一辈子吧?”
贵夫人养面首在京城里是时有所闻,但大伙总是隐密再隐密,毕竟大胆也该有个限度,但她一个卖身的姑娘养面首,他可要替她感到不值了。
潋滟看向窗外不吭声。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近来静默得可怕,伤好得慢,三顿膳食也用得少,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就算她有心想问,他不肯说,她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他拒绝她靠近,与她保持距离,一如她第一次救他时,但如今的他,给她的感觉竟更陌生了,陌生得教她惶恐,她却是无计可施。
她只能猜想,也许是因为这个结果跟他当初想要的相差太远,教他一时无法接受……这点,就需要时间慢慢磨合了,一时也急不得的。
“好吧,要是你坚持要养他,倒也不是不能,我呢,就好人做到底,替你开条财源。”
“什么财源?”
“今年初我买下了离牙行一个十字街外的一处宅邸,想弄家青楼玩玩,你替我打理,每个月的总实收一成给你。”听,他这个老板够大气吧,出手这么大方,有几个人能像他这般。
“不要。”她想也不想地道。
“我不是要你卖身卖笑还是卖艺,我只是要你当大掌柜。”喂,听清楚成不成,一成耶,居然说不要,脑袋坏了不成!
“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当鸨娘吗?要她干那种推人进火坑的工作,抱歉,她宁可饿死。
“嘿,潋滟你这表情很鄙夷喔,你到底是想到哪去了?我都说了,交给你打理,弄一间合你意的青楼,又不是非要卖身不可!”李叔昂被她那毫不遮掩的目光螫得心都痛了。“你到底是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她是年纪轻轻没错,可问题是她那沉稳性子和聪颖的脑袋已远胜过常人太多,帮他查好了所有的帐,还逮住了中饱私囊的四季坊大掌柜,把被他吞了的钱拿回来……嘿,那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也足足有两千两,比他赎她的银子还多了一倍,所以他现在是感恩报恩,要不他又不是钱多无处花,非得把白花花的银子交到她手上。
潋滟睨了他一眼,不怎么感兴趣。
“听我说,咱们城里这几年时兴听曲,我差人去将一些酒楼里唱曲的歌女全都给打契买下,而你不是很擅长乐器,你不觉得咱们可以弄一家不同凡响的青楼吗?我也会在青楼里备上一些护院,省得有人闹场或是对花娘们不敬,届时你那懂武艺的男人可以替我练练那些护院,他有了差活,就不会成天意志消沉,这也算是一箭双雕,是吧?”为了达到目的,李叔昂不惜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劝说着。
他知道只要一提及应多闻,她多半会动心。
潋滟垂睫忖着,适巧马车停在布庄店门口,她便道:“待我买完布再谈。”
“成。”李叔昂爽快应了声,下了马车,回头要扶她下马车,她却是摆了摆手,自个儿跳下马车。“你这模样,真是教我愈看愈倾心啊。”
李叔昂忍不住赞叹着。这小小姑娘正慢慢地成长,越发艳丽,然一扮小公子模样后却有另一种不同的风情,教他有时都看得入迷了。
潋滟睨了他一眼。“别爱上我呀,我的心给人了。”
“唉呀唉呀,瞧瞧这说话的口气还有这眼神……”李叔昂哂着嘴,笑得桃花眼都快要弯成月了。
潋滟能说什么?她只能说李叔昂基本上是个很君子的男人,可惜就是有这丁点与众不同的小癖好,硬生生扣了分。
进了布庄,伙计快步迎向前来招呼着。
“把所有的丝绸和纹绫全都取来。”李叔昂代她作了决定。
“马上来、马上来,两位贵客在这儿稍坐片刻。”伙计赶紧差了另一个伙计上茶看座,自个儿便到架上搬布匹。
潋滟才刚坐定,茶都还没喝,便听见有人喊道:“这不是潋滟吗?”
她顿了下,缓缓抬眼,习惯性地噙笑道:“吴老板,真是许久不见。”看来这天下没有她想象的大,才第一次上街就遇到了天香楼的客人。
“听说你被人赎身带进了京城,没想到还真是如此,那这位不就是——”吴老板看了李叔昂一眼。
“幸会,我是京城李家牙行的当家姓李,行二,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李叔昂主动出声寒暄,见伙计已将布匹搬来,便让伙计直接搁到潋滟面前。
潋滟挑着布匹,分出一半的心神听吴老板提起天香楼在卫玉惨死之后,莫名地关门大吉了,菊姨不知去向,更别提里头的花娘了,不过似乎连蟠城知府也没逃过恶运,被人押京候审了。
就在她挑了玄色、赭色各一匹后,两人也交谈完毕,吴老板走近她一些道:“可惜了,往后怕是难再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