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李叔昂才回过神,指了指案上的帐本。“你三爷也正在担心这一点,所以他想从牙行里想办法调些可以运用的军需。”李叔昂捧着发痛的头。“可咱们无法得知究竟还欠缺了什么。”
“当然是粮马军械。”李若凡和潋滟不约而同地开口。
李叔昂瞪去,“当然是粮马军械,可问题是咱们无法将粮马军械送往西北,你们要知道,战乱之际,马匹就是管制品,牙行不能插手买卖,军械就根本不用说了。”说那什么蠢话,他会不知道吗?“我说的是,咱们能使得上力的,有法子运送的。”
李若凡沉吟了下,“那就只剩下衣着和口粮,快入冬了,总不能让边防兵将吃不饱穿不暖吧。”
“若是如此,那就得从其他府城县镇着手,要是在京城里透露出风声,恐怕会引起关注。”潋滟随即接了口,垂睫思索了会便问:“二爷,三爷,一般像这种补给增援,都是由朝中哪个部门打理的?”
“一般是户部,但偶尔皇上会指派勋贵子弟处理。”
“所以上房里的那些户部官员全都不是好东西……”她状似喃喃自语,抬眼时,眸色冷厉。“二爷和三爷不觉得应该给他们一点教训吗?”
她是不知道户部到底是拥了哪一派,但他们与其他皇子狼狈为奸,有了第一步,肯定还有第二步。
“潋滟,他们是官,咱们哪有法子治他们?”李叔昂被她冷冷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
“民不与官斗,咱们当然不能和他们正面对决,不过设下停损点,是买卖交易的基本观念。”
“……潋滟,你有时说的话,我真的不太懂。”李叔昂真的很懊恼,不愿被人鄙夷,显得自己太愚蠢,可问题是他真的听不懂。
“二爷,我的意思是说,我相信这场战役一定会赢,所以咱们就算找不到他们故意短缺军粮的证据,也可以巧立一些罪名,待哪天皇上欲查军粮问题时,哪怕查不到,也要让他们使不了乱,再从背后狠狠地捅他们一刀。”
“好比说怎么做?”李叔昂问得小心翼翼。
“好比请他们进四季坊,供他们豪赌一场,我再从中得到户部几人的签名,假造成四季坊的借条,二爷认为如何呢?”潋滟笑咪咪地道。“户部经手的是银两,几张借条难道皇上不会起疑?要不咱们也可以看准时机直接交给宋大人。”
李叔昂暗暗吸了口气,怎么也没想到坑人还有这一招,好阴险、好卑鄙……好棒!“就这么着!”毫不犹豫的,他一口答应。“不过先说好,我对你很好喔,你千万别把这些什么招数的用在我身上。”
“二爷待我这般好,我怎会对付二爷?除非二爷伤了多闻。”潋滟笑眯眼道。
“我怎会?”
“既然给了二爷好主意,不知道二爷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帮你把应多闻找来?”
潋滟点着头。“正是,请帮我将他找来,务必在他出征之前。”她想见他,不管怎样,非见不可。
其实,不该再见的,可是他将要去的是战场,那是活生生的战场,她想要好好地看看他,看看他就好。
眼看着朝廷增援的消息已经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遍,五军营开始汇整名单,明日就要点兵授令,却还是不见应多闻到来,于是潋滟撂了狠话。
“二爷,烦请你差人跟应多闻说一声,今日戌时之前,他要是不到,我会想尽法子夜闯五军营。”他最看重的是她的声誉了,所以她再跟他赌一把,他要是真不肯来,她会直接杀去五军营。
李叔昂摸摸鼻子,找了燕回传话。
晌午之前,燕回就捎来应多闻的口信,说今日拔营整顿,最快只能赶在亥时。
潋滟垂着眼,思索着话中可信度有多少。“二爷,照云楼距离五军营有多远?明日点兵授令又是在何处?”
“五军营是在京城东北,方巧是咱们的对角点上,马车半个时辰就到得了,可问题是百总领兵操演通常都在北屯,从这儿到北屯约莫两个时辰,明儿个点兵应该是在泰宣门,约莫两刻钟就能到,不过似乎是寅正点兵。”李叔昂几乎是知无不答了,就只为让她宽心。
潋滟轻点着头,又道:“可以将燕大哥借给我吗?要是多闻没来,我想请他带我过去。”
“你认为他不会来?”
“……我不知道。”她没有把握,很多事情都可以经过精细的计算和推断,但是她算不了他的心。
掌灯之后,她就在财窝摆了一桌饯别宴席,她独自一人坐在房内等候。她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她只知道非常难熬,只能看着桌上的烛泪滑落,直到烛心火光快要熄灭,门外突地传来敲门声。
“抱歉,来迟了。”
她蓦地一顿,仅一瞬间,双眼便酸涩得蓄满泪水。
到底有多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久到她已经忘了他的声音,可当他一开口,她便知道是他。
她移动着僵硬的身子开了门,就见他一身天青蓝锦袍,腰束革带,腰似乎又更瘦了些,抬眼就见他也正看着自己,黑眸深邃熠亮。
“……黑了,也瘦了。”半晌,她才强迫自己勾唇笑着。
“操兵演练,吃紧了点。”
“进来吧,我摆了一桌菜给你饯别。”她伸手要拉他,他却负手在后。
“不了,寅正要点兵,我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你有话想跟我说,就在这儿说吧。”应多闻说着,看向门边上,没瞧见香儿,也不见其他丫鬟,他干脆停在门前,怎么也无法再踏进一步。
“进来再说,财窝这里没半个人,你不用担心坏我清誉,更何况我哪有什么清誉给人坏着呢?”她自嘲的哼笑着。
“别这么说。”应多闻微皱起眉,瞧她眼下浮现黑影,脸颊削瘦了,衣衫松了……李叔昂不是待她极好吗?
他不过是这两个多月无暇前来,怎么就见她瘦了。
“还是潋滟身分卑微,已没有资格和大人同坐一席?”
“你在胡扯什么?”他低斥着。
“那为何不愿进来?我只是想见你,你怎么就不肯成全我?”好吧,是她任性,是她赶他走,要他去试武举恩科也狠心没送行,如今又强求相见,确实是她自私,可是她人生难得任性几次,宽待她一次都不成吗?
应多闻直视着她半晌,抿紧了唇,踏进了她的房。
第十一章 悔教郎君考状元(1)
房内小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和一壶茶,两人相对而坐,应多闻吃着菜,说起近来发生的大小事。
“七王爷待我极好,对我颇为看重,这次支援西北也任命我为副将,只是不知道怎地,他近来有些古怪,不言不语不笑,像是变了个人。”应多闻说着,目光直落在碗里,听不到潋滟的应答,微抬眼,就见她菜色未动,只是不住地盯着自己。
她的目光依旧那般赤裸,噙满思念,教他唇角动了动,半晌才问:“李二爷待你好吗?”
“嗯。”她轻点着头。
“那就好。”他拨了拨碗里的菜色,一点食欲皆无,突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潋滟像是猛地惊醒,起身道:“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应多闻见她开了房里的紫檀柜,从里头取出一个包袱,她搁在圆桌上摊开,取出一件玄色绣银边的锦袍。
“这袍子是我给你做的,可是是之前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脱下衣衫,我给你换上试穿。”他考恩科之前就做好的袍子,一直没机会交给他,也认为不该给他,那像是给了他盼头,可是她现在就是想给,就盼穿着她手缝袍子的他,可以平安归来。
“不妥。”他哑声说着。
“哪来的不妥?新做的袍子不试穿,怎知道合不合适?”
“可是……已经子末了,我必须赶紧回去了,再者,你……不该为我做衣衫。”
潋滟直瞪着他,突地笑叹了声。“也是,大人已有功名,怎能收花娘的赠物?就算要衣衫,大人改日成亲后,也有夫人为大人缝制,是我脸皮太厚了,让大人为难,我深感愧疚。”
“你在胡说什么。”应多闻皱拧着眉头。
“不是吗?你是瞧轻我了吧,打进门到现在,你唤过我的名字吗,你正眼看我了吗?”
他一直低着头,顾左右而言他,她只能抓紧时间多看他几眼。
“潋滟……”
她眸底蓄着泪。“既然你肯唤我的名,就让我为你更衣,让我瞧瞧合不合适。”
应多闻握了握拳,却没再多说什么。
潋滟强忍住眸底的泪,动手开始解着他袍子的系绳,却见里头连中衣都没穿上,露出他刀凿似的体魄,她让他微弯下腰,替他穿上了亲手制的袍子,却见袍子宽大了些。“……我没做过衣衫,还是香儿教我的呢,结果……还是没做好。”
“是我瘦了。”他哑声喃道,见她抓着襟口,他不禁道:“急着出门,沐浴后连中衣也没穿上,你松开吧,我自个儿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