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他在屋里研读娘留给他的地宫、祭殿地图以及“血结印”的解法。他猜想着娘是想告诉他,她的“锁灵盒”应当是被藏在此处。他娘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他爹是绝不会轻易接受她的离世,因此才会交代他无论如何得回国一趟。
事实上,他已经偷偷到过地宫及祭殿。可他发现,地宫和祭殿出入处的“血结印”,他虽能解。可藏在密室间的“锁灵盒”却只有他爹能解开。
因此,他才会决定在明日送走喜鹊——
因为他要用他的命去换他娘灵体的自由。
噼哩啪啦噼哩啪啦噼哩啪啦……
当炮竹及锣鼓声离独孤兰君愈来愈近时,甚至进入到宅第之时,他知道今天要献祭的人来自他的家里。
该说就连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吗?他原本还得花点时间找出明日献祭之人,要对方配合他的行动,现在也不用费事了。他还多了点时间,能够再去祭殿及地宫里熟悉一回地形。
可是,喜鹊究竟跑哪里去了?莫非知情了献祭一事,心里难受,所以躲了起来?
独孤兰君眉头一皱,愈想愈觉得此事可能性甚大。于是加快脚步,往她平日最爱去的那座树园里走去。
“主人。今日府里的朱纯有幸成为明日祭品,之后还会有个新人进到府里服侍。”府内管事见他匆匆走过,拱手站在路旁大声禀告道,身后还跟着两名祭族人抬着一箱准备送给献祭者的礼物。
独孤兰君点头,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树园里有几株百年老木,挡住了日正当中的炽阳。喜鹊向来怕热又爱爬树,最可能躲起来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里。
“喜鹊,下来。”独孤兰君站在林中命令道。
“师……父……”回应他的,是一个哭到哽咽的抽搐声音,和一张哭得眼睛都没法子睁开的小脸。
独孤兰君一看她竟爬到了三层楼高的树上,心下顿时一惊。
他胸口一提气,也快捷地爬上了高树,不一会工夫便揽住她的腰,坐到了她身边。
若在平时,喜鹊是一定要狗腿地称赞师父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但她此时一看到他,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为什么要献祭?她才几岁!而且一个月还要死三个人!”她揪着他的衣服,哑声问道。
“因为人的魂,只能维持十天就会消散。所以,每隔十日,就要有新的魂体去支撑我娘的身体。”他用力抱住她颤抖的身子,低声说道。“而年轻的魂体较易控制。”
“那些被放入你娘身体里的魂,不会不甘心吗?”她哽咽地问道。
“‘魂’无念,自然也不会有怨恨。会挟带恨怨的,是‘灵’。那些被当成祭品的祭族人之灵不甘成为祭品,不愿依照天道轮回离开人世,于是便在祭殿飘荡。”他说。
“然后呢?”她望着他紧抿的双唇,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巫师便会前去除灵,用术法让它们四分五裂,永世不得超生。”
喜鹊傻眼,握着他衣襟的手缓缓地松开,滑落在身侧。
“为什么会这样?”她无力地问道,泪水又不知不觉地滑出眼眶。“他们都不是坏人啊!为什么要遭到这种报应?”
她无声的落泪,让他整颗心都紧了起来。只气自己不能让她笑着过好日子,而要让她陷入这般境地以及未来可能都要以泪洗面的日子。
“不许哭了。”他哑声说道。
“死了那么多人啊。”她吸吸鼻子瞪他一眼。
“我不在乎死了多少人。”独孤兰君看着她,没费事掩饰他对人命的淡漠。“我的手里死过太多人命,我对死亡没法子像你那么感伤。我只在乎我在乎的——我娘的灵至今仍被困住,不得超生,所以我会为了这事而努力的。”
“如果救出你娘的灵,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人枉死了?”她眼睛一亮,突然懂了。
“应该是。”他望着她眼里的期待,美眸闪过一抹哀恸,但他很快地垂眸掩去。
“那就太好了,那祭族人就不用再牺牲了。”她一想到这里,心情便大好了起来。“还有,祭族人为什么不能离开巫咸国?”
“我猜想他们都被下了毒,每月祭师赐下的平安饼则是解药。”
“所以,你才会想找上官大夫过来!你找他不只是为了你娘的身子,对不对?”她抓住他的衣袖,兴奋地扯到两个人身子都晃动了起来。
他稳住她的身子,不让两人从树上落下后,这才应了她一句。“是。”
“师父真是个大好人啊。”她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独孤兰君望着她的眼神,没有告诉她,他其实不是那么好心的人。他让上官大夫过来,其实并非是为了祭族人。
可她如今一心只想着要救祭族人,那他——也就顺水推舟吧。
就当是为她做了件好事吧!
“我会写一封信给上官大夫,你明天见到他之后,就把信给他,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你见到上官大夫后,一切就听他吩咐,知道吗?”他嗄声说道,双手紧握成拳又慢慢地松开。
“知道。那明天那个要被献祭的人呢?你能救她吗?”她眼巴巴地问道。
“能。”他坚定地说道。
“师父,你做了这么多好事,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的。”她心花开,笑到眯起起眼,捧着他脸庞,乐不可支地说。
“算了吧。就算我做了再多的好事,就算我明日为祭族人牺牲了自己性命,也不足以抵去那些曾被我害死的人命。”他淡淡地说道。
喜鹊抿着唇,看了他半天,最后她垂着头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
独孤兰君低头看着她蜷成一团的小小身子,一发现那小小肩头又开始高低起伏,他叹了口气,将她的头压回胸前。
“师父,你不要再乱说话了,好不好?我不希望他们死,可是我更不希望你死啊……”她哽咽地说道。
“我不会死的。”他贴着她的发,苦笑地说。
“那你干么说那种让人担心的话。”喜鹊揽着他的颈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听着她的哭声,感觉她的泪水湿了他胸前一大片,而只是拥着她、看着前方,什么也没说。
如果可以这样一直抱着她,那该有多好。
等到她哭到口干舌燥、再也无泪可流时,她皱着小脸抬头看他。
他凝视望着她,伸手将她贴在颊上的发丝拂回耳后,低声说道:“我真喜欢你为我哭成这种傻样。”
喜鹊睁大眼,用力吸了口气,喜色自她的唇角渐渐染上了整张脸孔。
“师父,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好听话耶。”喜鹊笑得眉飞色舞,只觉得自己飘飘然地就要飞上天了,可她很快地又垮下了脸。“那我要不要再继续哭啊?”
“如果你还哭得出来的话。”他笑了起来,低头轻吻了下她红通通的鼻尖。如果说他还有什么留恋的话,就是这小丫头抱起来暖烘烘的感觉吧。
“师父,你明天去取你娘的灵时,如果取不回来,或者是救不回来,你都要平安地回来,好吗?”她小声地说,心头不知何故就是有些不安。
“当然。”
听见独孤兰君如此说道,喜鹊这才放了心,靠在他的肩头,再次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直到远方亮红似血的夕阳缓缓沉没为止……
第9章(1)
七日清早,喜鹊一早便拎起独孤兰君替她准备的装满了馒头的包袱,准备前往巫山。
独孤兰君说他爹前几日便派了一名叫古萨的侍卫,将上官大夫迎进巫山。而他也已禀告过他爹,上官大夫因为与她交情甚笃,才愿意来到此地替他娘看病。因此,他才会特别让她在祭族人的陪伴下前往巫山迎接上官大夫。
临行前,喜鹊大拍胸脯保证,说她一定会请上官大夫找出祭族人身上所中之毒。
独孤兰君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看得她一颗心都拧了起来,眼泪也差点掉下来,连忙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了个吻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跑离了宅第。
虽说只是分别不久,但这可是她和师父认识以来,分开最久的一次啊。况且,师父今晚就要去偷“锁灵盒”了,要她如何放心得下呢?
可她毕竟是喜鹊,向来不愿烦恼太久。于是,她马上决定为了与师父再碰面之时,能够得到他的称赞,努力地打起精神办事。
只是,因为替她驾车的祭族人古氏夫妻很沉默,一路都无言。喜鹊只得闭上嘴,乖乖趴在窗口看着风景。
一行三人登上了巫山走了三、四个时辰,将近傍晚时,便在巫山见着了疾行如风的上官大夫和侍卫古萨。
“你来了!”上官瑾一看到喜鹊,双眼立刻发亮,再看她只带了一对夫妻,他便立刻踮起脚尖频频引颈而望。“你师父呢?”
“上官大夫,借一步说话。”喜鹊因为身负重任,便连说起话来都刻意地郑重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