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有什么高见吗?”
“没有,我怎么敢。”他的口气里故意带点揶揄,“所以是什么事情需要私底下好好拷问我?”
她白了他一眼,他预料之中的反应。
“开玩笑的,别那么恐怖。”
“我一点都不知道笑点在哪里。”她轻哼了声,继续道:“反正我只是来向你道歉而已,就这样。”
道歉?他一怔,这下子可困惑了。
“为了哪件事?”例如用力戳他伤口?
她静了静,表情极不自在。“就是手术前……”她无意义地比划了手势,像在缓和自己的尴尬,“我以为你是和人打架闹事。”
“喔,那个啊……”他懂了,“有警察来问过话了?”效率真不错。
“嗯。”她点了个头,“我没想到你现在会是检察官。”而且听员警说,他还是为了追捕现行犯才会被人给剌伤。
不过如果认真说起来的话,这误会也不能完全怪她,谁能想得到当年的闹事天王今日竟然转性当了检察官。
“没差,我不介意。”他扬眉勾唇一笑,连他自己的同学也都差不多是这种反应,他早就司空见惯了,现在最重要的是……
“晚上有空跟我一起吃个饭吗?”
刘巧薇静静地瞪着他。
他无厘头的邀约并没有吓到她——至少她的表面功夫做得可圈可点,没有露出措手不及的乌龟样。
“吃什么?”她冷笑,“医院的配膳?”
“也行。”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吃什么都无所谓。
她又睇着他几秒。
“那我宁愿在办公室里吃泡面。”
她很潇洒地拒绝了。
然而“潇洒”这种东西,也仅止于用来演给别人看而已。
回到办公室,刘巧薇软趴趴地往座位上一瘫,心脏如打鼓般扑通扑通拚命跳,搞得好像开了十台刀似的一样虚脱。
事隔十年以上,她还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他了,谁知今日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她才明白,原来自己还是这么容易被他给左右。
别说是恨他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对他的感情其实根本没减少。
怎么会这样呢?她懊恼地拧着眉头、粗鲁地抓了抓头发,她是自虐吗?还是人性天生犯贱?!
思绪回想到从前,明明当年被他惨烈狠甩,害得她不但在学校被指指点点了半年,还被母亲奚落了一阵子。
在学校,人家都说她被破处之后就遭人抛弃了;在家里,则被母亲嘲笑她没有挑男人的眼光。
为此,她整整封闭了自己好长一段时间,把悲愤的力量全数发挥在课业上,果然那一年,她考上了第一学府的医学系,考上后的七年更是没命似的拚命读书,最后不负众望,以绝顶优异的成绩毕了业。
可她毫无欣喜,没有骄傲。
那七年间,她整个人宛如行尸走肉,完全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尊没有情感的读书机器,直到出了社会、开始在医院实习之后,那封闭的情形才渐渐好转了些。
反正林林总总加起来,最后就是一个“惨”字。
所以照理说,她应该要恨他的,是吧?但显然她的内心背叛了她的大脑,她的感性凌驾了她的理性……
“刘医师,你的表情好丰富。”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令她乍然回神。
“什么?”
是梁鸿彦。他正坐在对面的座位前,以一种略带趣味的眼神盯着她瞧。
“我说你呀。”他忍俊不禁,“表情从刚才就一直变来变去,一下皱眉叹气、一下又自己在那里苦笑。”
“欸?有吗?”她干笑,装傻。
“有,我坐你对面,看得非常清楚。”
她无话可说,干脆直接做出一脸凄苦样。
“怎么啦?”梁鸿彦被她逗笑了,接着追问:“想下班?肚子饿?还是三天没洗操了?”
虽然他年纪比她略轻了些,可此刻却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哄骗女孩的口吻。
而刘巧薇当然一如往昔,没有神经。
她迟疑了几秒,最后决定避重就轻,“其实也没什么,就只是遇到了很不想碰到的患者。”
这倒新鲜了,认识她三年,梁鸿彦从来没见她挑过病人,再怎么机车、再怎么难搞、再怎么听不懂人话的患者,她都有办法将对方治得服服贴贴。
“什么样的患者这么嚣张?居然能让你头痛。”
“嗯……”刘巧薇沉吟了半晌,实在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若真要说的话,好像还得回溯到国中的时候,还是算了。
“反正就是最麻烦的那种。”她随便敷衍过去。
听了,梁鸿彦唇角微勾,道:“我还以为,上次大闹急诊室的那一家人已经是最麻烦的了。”
她没答腔,只是苦笑。
“我记得你明天排休?”他换了个话题。
“嗯?”她细眉一挑,恍然大悟,“喔,那个啊,我调开了,刚好急诊室的吕医师明天有事要南下。”
梁鸿彦有些意外。她明明前一天还在喊累,怎么今天就突然主动把假给调开?
“为什么?吕医师主动找你调班?”
“没有啊,干么?”
“那你怎么会……”话说一半,他吞了回去,想想自己未免也太多事,似乎有点Over,于是便改口,“算了,没什么,只是想说你不是体力透支很多天了,怎么还不好好放自己一天假。”
“其实是还好啦。”抬眸看了墙上的时钟一眼,发现时间也差不多了,她离开座位,脱下白袍,“好吧,那就明天见啦,掰。”
然后她拉开抽屉,拿了背包,踩着轻盈的脚步走了。
梁鸿彦静静地看着她离去,心里有些懊恼。
他其实本来是打算开口约她吃饭的,想说附近开了一家新的火锅店,正好最近天气变冷,他还以为这次一定可以顺利约到她,岂料最后还是没能开口。
刘巧薇就是天生有那种令人闭嘴的特质,她看似亲切,其实疏离;她或许很好说话,但仅限于公事。
医院里多的是对她有好感的男医师,光他知道的就有十来位,其中还不乏一些各科院长级的人物,然而,真正勇于付诸行动的人数却是零,包括他在内。
思及此,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一种颇孬的感觉。
第3章(2)
踏出急诊室,刘巧薇向警卫挥手道了晚安,然后从背包里翻出车钥匙,快步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一阵凉风吹来,她蓦地想起,当初她和陈士勋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也是这种正要入秋的微凉气候。
还记得,有一回她感冒发烧了,但是为了期中考,她还是硬着头皮天天去上课、天天去补习,他心疼她的身体,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让她觉得好过些,于是,他去市立图书馆借来一本食谱,每天早上四点半就起床为她熬粥,再提到校门口去等着交给她,叮咛她要吃完。
爱心粥就这样持续了一个礼拜,搞得他黑眼圈都出现了。
想到这些愚蠢又好笑的过往,笑意不自觉地浮上她的嘴角。
她停下脚步,想着他不知道睡了没有?
她忍不住回头仰望医疗大楼,看着他所在的那一层,忆起过去种种被他呵护的细节,她才突然惊觉今天的自己其实一点儿也不专业。
她没有检查他的伤口恢复得如何,没有问问他的感觉好不好;她也没有留意他是否发烧,只是一味地把情绪摆在当年被甩的那一刻。
想想,这样好像显得没什么风度而且幼稚,毕竟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是吗?从十八岁到现在的三十大关。
是,她是生气,但她更气的是自己,气自己怎么一点也恨不动他。
思绪至此,她立刻踅身走回医院。回去干什么?她自己也不怎么明白,只知道自己应该要马上去病房里见他。
或许是想为“医师”的这个身分扳回一城,也或许十二年来还有什么东西没放下,总之,她有好多好多的疑问想找他寻个答案,不论是台面上的医疗追踪,还是私底下的新仇旧恨。
门口的警卫见她折了回来,有些意外。
“欸?刘医师,你不是……”
她无视警卫那有些诧异的眼神,随便搪塞了一句,“忘记拿东西。”
然后错身而过,直奔电梯乘往八楼。
经过护理站的时候,小夜班和大夜班正忙着交接,此刻并非是巡房的时段,见到她来,护理师们一脸惊慌,以为自己少做了什么,或是搞砸了什么。
“刘医师,你怎么过来了?”
护理长心慌了下,初步推断大概是病人向医院投诉了什么,追在她旁边问道:“是不是病人有什么特别的交代?”
“没事,你们忙。我见个朋友而已。”
一听,护理长停住脚。“朋友?”
她皱了皱眉。刘医师的朋友住这一楼?怎么都没听说?
刘巧薇没理会对方,飞快往第五间病房走去,时间已经将近深夜十一点,虽然明知他已经入睡的机率很高,可她还是冲动地来了。
到底为什么?她自己也迷惑。
踏进了病房,她看着紧紧掩上的布帘,他的床位是亮着的,这代表他或许还没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