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四季豆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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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赶才怪。好啦!请看向妳左侧的宫外巷路。」他戏剧性的手臂划出一道圆弧,指着长方形的明窗。

  绕珍依言眺望。

  「哇……」敬畏的低语脱离了唇齿的关卡。

  壮阔的皇室花园绵延成奇迹。

  丰盛的林木将人的世界分出一块专属于植物的地域,苍翠的草皮混迹在树丛之间,几尊古典优雅的石雕陈放在庭园内,点缀成青绿世界中的淡灰流云。宽广的公园步道摇曳着秋色,吸引成双成群的情侣、游客徜徉在古典气息里。

  「这片花园有个名号,叫『杜伊勒利花园』。」他尽责地介绍着。「在花园尽头,两侧殿室的中间建构了一座『骑兵竞技场凯旋门』,与我们刚才经过的大凯旋门相互呼应。所以日后如果有人提起法国的凯旋门,妳就可以大剌剌地反问人家;『你是指骑兵竞技场的凯旋门,还是香榭大道前段的那座凯旋门?』那么人家就会明了妳是真正去过巴黎的。」

  「麻烦阁下把语气中的嘲讽成分吞回去。」真受不了他!

  「我?嘲弄妳?」他装出吓坏了的模样。「小的怎么敢呢?恭请公主殿下移步,蒙娜丽莎正在等候。不晓得那姑娘微笑了几百年,嘴皮子酸了没有?」

  这家伙的措辞有时候实在让人不晓得该指着鼻子臭骂,还是会心地开颜启齿。

  她继续苦追他跑百米的脚程。

  「喂,我突然想到!」急遽的步伐霎时停顿下来。

  「什么?」他总算定住那双要命的长腿。

  「我老爸、老妈现在应该也待在法国,如果不小心撞见他们怎么办?」

  袁克殊懊恼地支着前额。「妳可了解杞人是怎么死的?」

  奇哉!这个问题与她何来的关联性?

  「不。」

  「杞人命丧于忧虑症候群,因为他成日担心天老爷会轰隆塌下来,或者逃课到巴黎的时候会碰见他爹娘。」

  「噢。」她嘟嘟哝哝,继续迈向苦行僧的旅程。凡事都有可能嘛!

  「喏,蒙娜丽莎。」矫健快速的步履清脆地并拢,呈现给她笑了数个世纪的绝色美女。

  绕珍不畏艰辛困苦,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近他的身畔。气息尚来不及调匀,痴愣样儿又流露出来。

  「哇塞……」她的下唇稍微掉下来。

  「幸好。」他严肃地盯住画中的人儿。「我们再晚到个十分钟,她等得不耐烦,可能就不笑了。」

  绕珍白了他一眼。管他的!贫尼不见不闻。

  朝圣般的心情缓缓焚烧着她的血脉。这张稀世名画历经千百年的考验,一代代保存到如今,期间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才让后辈子孙得以瞻仰蒙娜丽莎永恒的美貌。

  非但画作本身是空前绝后的艺术,它背后那段苍烟杳茫的故事更是俩俩并存的奇迹。

  她非得好好欣赏一下不可。

  绕珍仔细地瞄着画中人的五官、轮廓,以及那抹迷倒千万人的神秘笑靥。

  半晌,她勾勾手指头。

  袁克殊顺从地弯下腰,凑上自己的耳朵。

  「你知道吗?」她压低的耳语,彷佛生怕秘密走漏出去。「自从头一遭接触蒙娜丽莎的仿画开始,我的心头一直存在着无人能解的疑问。」

  「哦?」这倒要听听看。

  「举世皆知蒙娜丽莎的清丽无人能及。」

  「嗯。」他点头。

  「世界各地专程前来瞻仰她容貌的人数甚至踏坏罗浮宫的门槛。」

  「没错。」他也赞同。

  「问题就出在这里。」绕珍神秘兮兮地扫视四周,查看是否有人窃听他们的耳语。

  「怎么样?」袁克殊也放低了嗓门。

  她的表情相当困扰。「妳不觉得--她的长相实在很丑吗?」

  袁克殊凝重地直起身。

  两人无声对视。

  良久,他效法四季豆小姐适才的举措,四处扫瞄一圈,然后捱近她耳际,姿态甚至比她更鬼祟谨慎一百倍。

  「告诉我,」他的耳语低于飞蚊搏翅的音量。「这是全法国人心中的秘密,妳是怎么发现的?」

  她连忙咬住下唇。

  噢,不!千万别在此时此刻笑出声,否则他们俩会立刻成为法国公敌,从此驱逐出境。

  两张生动的脸孔同时扭成麻花状,表情之怪异的。几名观光客经过他们身畔,不禁暗自嘀咕--为何这两个东方人坚持向蒙娜丽莎扮鬼脸?

  「讨厌!」她的笑声险些爆发出来。「去去去!去帮我买几张艺术明信片,你待在旁边只会害我越来越没气质。」

  他深吸一口气,平抚自己不稳的气脉。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造反的短路神经终于被压制下来。「妳乖乖留在这处展览区等我,在我还没回来之前不准私自乱跑,知道吗?」

  「如果失火怎么办?」她撂下甜蜜蜜的挑衅。

  「先抢救『蒙娜丽莎』。」

  前额被他咕咚敲了一记爆栗,黑桃大哥转身迈向采购之路。

  换作平时,她过动儿的习性万万不可能甘于强权命令,但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迷失在偌大的罗浮宫绝非值得称贺的经验,所以基本上,她的处境与大陆的苦难同胞有几分肖似--必须甘于黑桃哥哥的高压统治。

  她东晃晃、西瞧瞧,来回研究殿堂辉煌的妆点;或许体内的大中华血统作怪吧!初初接触到异国文化的诧喜感过后,她依然以中国式雕梁画栋的建筑为向往的依归。

  其实,传承五千年的国画山水、没骨花卉,又何逊于西方古典的精细画法?敬仰他族文化固然是一种求进、求知的必要态度,然而,如果矫枉过正、一味地崇尚西洋色彩,鄙绝自家的传统艺术,倒显得有些无知、无聊了。

  「不晓得那些个崇洋的台湾怪胎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咋咋舌头。

  杂沓的脚步声一路从长廊底端涌过来。

  放眼望去,最先入目的是一堆黑压压、黄皮肤的面孔,动作还算守礼法、够敏捷,唯独步伐稍微急促了一些,罔费罗浮宫内的思古之幽情。

  绕珍站到隐僻的角落,不欲与旅行团的成员面碰面。

  「啊那个『摸哪里傻』不知放在哪里。」她娘熟悉的音调在人群中响起。

  要命!

  绕珍蒙着头就往暗处猛钻。

  死袁克殊!居然有胆子讥笑她杞人忧天!这厢天可不垮下来了?

  溜!快溜!山不闪路闪,路不闪人闪,而她决定立刻就闪!

  「各位,这里是本团参观罗浮宫的最后一站--」导游集合好团员,开始进行介绍说明。

  把握时间!她提醒自己。唯有抢在自由参观之前「落跑」,她才能全身而退,保住自己的隐形身分。

  绕珍四下相准方位,十来位团员聚首的地区,正好位于袁克殊离去的路径。

  她必须追寻前人的遗迹,勇往直前,否则迷失还算事小,让姓袁的再对她狂飙一顿可就大条了。

  没法子,只好掏出口袋里的旅游简介,遮掩住头脸。

  敌营就在正前方,十五公尺远,九点钟方向。

  「老头,阿珍好象有叫我们帮她买东西。」叶母顶了顶丈夫。「你记不记得是什么?」

  「我想想看……」叶父扭眉思索。

  笨!明信片啦!她躲在DM后头翻白眼。

  目前离父母大人只有五公尺,千万不可被逮到!

  「好,大家利用三十分钟的时间自由行动。」导游训示完毕。

  团员当场做乌兽散。

  「天哪……」她苦着脸,加快小碎步。

  「我记得了。」叶母神色一亮,拉着丈夫邀功。「她吩咐我们买几张『卡片』还是『照片』。」

  明信片!那种东西叫作明信片!她几乎想放下伪装大嚷。

  「要不然等一下请导游小姐带我们去买。」叶父立刻将这等小事扔到烦恼问题之外。

  叶母眼光一转,突然不吭声了。

  「阿枝,妳在看什么?」

  「咦……敢有可能?」叶母喃出纳闷的自言自语。

  「可能什么?」

  「啊我的眼角刚刚瞄到一位小姐的背影,长得很像我们阿珍咧!」

  哗!绕珍匆忙闪向廊道转角处。

  穿帮了?不会吧!

  「不可能啦!」叶父嗤笑的鼻音扬窜而来。「阿珍怎么可能跑到法国来?」

  「也对。」叶母搔了搔后脑。「两天前我还跟她通过电话。」

  「妳就是这样!也不过离开亲人邻居几天而已,就开始东想西想。」叶父忍不住抱怨。

  父母失和与女儿无关!快跑。

  绕珍扮个鬼脸,问明了路径,赶紧前往贩卖部与同谋会合。

  若果让父母大人撞见了,她还真不晓得该如何解释呢!

  咱们台湾重逢吧。

  ※※※

  秋凉如水。

  衬着法国夜空的疏烟淡月,小屋有如盛装着银白的霓裳。

  不知名的昆虫咿咿轻呢,天地间共呜着细细水波、风拂、虫唱,以及枝叶咿呀的清籁。

  双人座的藤编躺椅被搬进小露台,迎着湖面而置,椅垫上蜷着两道倦懒的人影,清心接受暗夜的洗礼,让忙碌了整个午后与傍晚的情绪渐次沉淀下来。

  绕珍收起两腿,缩成团状地栖窝在他身侧。精力充沛时,她自然会抗议袁克殊所制造出来的贪香坐姿--结实的长臂绕过她的颈后,垂落在左侧的心脏地带,等于将她半拥在怀中。然而她现在太过于力尽神竭,无暇去计较微不足道的权益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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