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摸不着头绪。
她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那家伙该不会真的把那荒谬又无理的要求转告给主厨吧……
正常人应该不会,可是那家伙一向不太正常,至少就她记忆所及,他一直都是疯颠的。
她和范姜淳是国小同学,不幸的国中又同班,就这么当了九年的同窗。
他们是人人口中的资优生,从国小竞争到了国中,班上的前两名永远都是两个人在轮替。第一名不是她就是范姜淳,同学早就习惯了,反正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其他人干涉不来,不如待在局外看戏。
范姜淳来自一个背景显赫的家庭,他的父母亲都是知名的学者教授,常常会在杂志上露面的那种。于是,从小他就像是被盖上了“优良基因”的认证标章一样,备受众人期许。
相较之下,她的出身就非常一般了。
她的父母是一般的上班族,母亲在基层做一些杂工,父亲也只不过挣得一个小小的组长而已,她的身家就是这么普通、平凡。
事后想想,大概就是这种“不甘心输给贵族”的情结作祟,所以她才那么努力跟他相争了那么多年。
但上了国中之后,事情开始变得有点不太一样—范姜淳成了永远的第二名,不管是大考、小考、抽考、随堂考,他永远都是以两分、四分这种差距,让她险胜于前。
一开始她自我感觉超好,觉得自己完成了小虾米战胜大鲸鱼的伟大成就,直到某一天,她不小心拿到了范姜淳的考卷,她才开始怀疑对方根本是故意在让她。
因为他失误的题目都不是最难的,一看就知道是随便挑一题、刻意选了错误的答案。
没办法,英雄交手过便知有没有,全校没人比她更懂他的实力了,他绝对不可能会败在那种脑残的题目上。他失败的是不够精心去掩饰自己的“善举”。
啐,这善举还真是令人不舒服。
纠结了一整个星期之后,终于,她挑了一天,在午休时间结束前的五分钟,她把他约到了学校的后操场,那儿没什么人会经过,很适合谈判。
范姜淳一脸漫不经心,看了看四周,笑道:“你要对我告白吗?”
“你少臭美!”她恼怒,却不自觉红了脸。
“不然你把我约到这种地方来干么?”
“啧,我问你,你是不是故意让我?”
“什么东西?”
“我说,”她对他的装疯卖傻感到莫名不悦,“考试的时候,你是不是故意答错,让了几分给我?”
“我干么做那种事?”
很好,他如她所料否认了,根本是睁眼说瞎话。
“你少来,我看过你的考试卷。”
“然后?”
“你答错的题目都是很基本的,你不可能错在那种地方。”
“我就说嘛,你一定是暗恋我。”
“嗄?!”这是什么结论?
“不然你怎么这么了解我,知道我什么题目不会答错,你暗中偷偷研究我吼?”
“你……”她又气又羞,一时挤不出话来辩解。
也许他说对了一半,她的确是习惯暗中偷偷研究他,可那绝对不是什么见鬼的爱慕!
第1章(2)
“不然你说,为什么你会错在那么离谱的题目上?”
他耸耸肩,“大概因为我太聪明了吧。”
她怔忡了下,这家伙在说什么呀?
“难道你不会吗?觉得老师不可能出那么简单的题目,所以自作聪明把问题想得太复杂,结果就答错了。”
听起来还真有道理。她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他几秒,才道:“所以你真的不是故意让我拿第一名?”
“何必咧,拿第二名对我有什么好处?”他低笑了声,摇摇头,“拿第二名还要被我爸妈念到臭头,我吃饱太闲啊?”
好吧,她释怀了,可能真的就像他说的一样,觉得题目不可能这么容易。
“那你下次可不可以别再自作聪明?”
“干么?第一名拿腻了吗?你可以让个几分给我啊。”
“作梦吧你。”她冷笑了声,讥讽道:“如果下次你笨一点的话,搞不好第一名就会被你拿回去了,你说是不是?”
他仅是笑而不答。
她以为那次的“谈判”可以改变什么,但其实并没有。接下来的几个学期,他仍是永远的第二名,而他出错的题目依旧是令人匪夷所思,甚至还为此进出了好几次导师办公室。
然而,就算被盯上了,他还是那般我行我素,固执得像个小孩子。
因为这样,她的心里总是不太舒坦。是不高兴他故意放水吗?也许有一点吧,可又好像不只是这样……
她搞不懂自己的感受,也始终搞不懂他的想法。
毕业之后,她如愿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女中,他则考上第一志愿的男校,他们终结了九年的缠斗,从此分道扬镳,没有联络。
高中三年,为了挤进最高学府大的窄门,她全心埋首于课业,没什么闲暇想起这号人物。
后来,大二时,她在国中的同学会上听到了他的事。
听说他和她一样,顺利考上了大,可是不知为何,他在读了一年之后竟无预警地办理休学,从此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直到现在。
范姜淳端了一道装盘花俏的料理走来,看得出来菜色是以海鲜为主,青蔬为辅,作用不明的酱汁在白色的瓷盘上淋出了艳丽的图腾,上头甚至有花瓣形状的美乃滋……
不,可能不是美乃滋,周静潇其实搞不太懂眼前这道料理是怎么回事。
对于“吃”,她向来追求便利、迅速、能饱就好,从未要求太多,也没想过要在食物上面得到什么样的满足。
“这是什么?”她问。
他则泰然自若地在她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临时做的料理,怎么可能会取名字。”
“……”真不知道这话题要怎么接下去,算了,她放弃,反正吃就对了。
她随手拿起刀叉,戳了一片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薄片,像是沾了蛋汁经过油煎,有一股淡淡的迷迭香味,她咬了一小口,奇异的口感在她嘴里化开……啊!是马铃薯,她尝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他手托着腮,饶富趣味地凝视着她。其实她拿起的是沙拉用的叉子,但他只是扬起唇角,没想过要去纠正。
他比较在意她尝过之后的反应。
接着,她动作轻缓地切下一小片鱼肉,沾了一点黄色的酱汁,然后送进嘴里,咀嚼,咽下。
“如何?”
“嗯……”她歪着头,皱眉。
不是好吃到赞叹的那一种皱眉,比较像是困惑不解的那一种。
“不好吃吗?”
“倒也不是不好吃,而是……嗯……该怎么说呢?”
那是她活了三十二个年头所没尝过的滋味。
她以为橙黄色的酱汁或许就是酸酸甜甜的口感,岂料不是那么简单就能道尽。它的确是有点酸,但也带点胡椒的香气,然后是微微的辛辣,再加上奶油与蛋黄的香浓滑润,在她嘴里荡漾出不可思议的丰富层次。
她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你笑了。”
“没办法,这味道太特别,我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调味。”她忍不住又尝了三口、四口,道:“这酱汁叫什么?”
“荷兰酱。”
“欸?那是什么做成的?”
“……别问,很复杂。”比起解释酱汁的制程,他对她的事情还比较感兴趣。“你最近过得如何?”
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她顿了顿,随即扯出一抹极不自然的微笑。面对这个久违十几年的旧识,“最近过得如何”这个问题显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得明白,于是她选择从简。
“还可以,就是很平常的上班、下班,没什么特别。”
“我听说你考上法学院。”
“嗯。”
“现在是执业律师?”
“是检察官。”
“哦……是检察官啊。”他眉一挑,似乎不意外这样的发展,“还真像是你会选择的职业。”
“什么意思?”
“你以前不是当过整整三年的风纪股长?那时候你就老爱管东管西了。”
“检察官又不是来管东管西的。”她失笑,反问:“那你呢?我听说你跟我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可是只读了一年,为什么?”
“没兴趣。”很简单的三个字。
“那学校人人抢破头想进去,你这么洒脱就休学啊?”
“既然不对盘,留着也是折磨自己,不如好聚好散,不是吗?”
“你把学校形容得好像是你的情人,苦苦追求了三年,追到手之后发现其实想像比较美好,一年后就把人家甩了。”
他因她的比喻而笑了出来,却没有否认。“其实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
“那休学之后呢?你去了哪里?”
面对她的提问,他没回答。他倒是留意到她的无名指上不见婚戒,这与他听来的消息似乎有些出入。
“你结婚了吗?”
这问题来得毫无预兆,几乎杀得她措手不及,足足愣了三秒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