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大夫来看,说是年纪大了,好生养着倒不成问题。”锄田跟在他身旁低声说。
“可抓药了?”他大步往前走。
“抓了,我让张婆子身边的么儿替她熬药。”
“那就好。”
走出崔府大门,锄田忍不住问:“二爷到底在想什么?以往二爷才不理睬这些下人的死活,怎么如今对平日待二爷不好的下人这般宽厚?”
锄田真是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一个月前,他家二爷上花楼喝个酩酊大醉,清醒后就像是变了个人,本该天天上花楼寻欢的,可从那天起连一次都没踏进去过,还日日巡铺子进庄子,将底下的管事整治得服服贴贴。
不只如此,二爷还特地差人去寻先前得罪过他的人的家人,原以为是要大干一场,闹个天翻地覆,谁知道二爷竟是挨家挨户去道歉致意,该赔的该给的全都眉头皱也不皱地同意,算是和解了。
这简直跟撞邪没两样,他真的怀疑二爷被鬼给附身了,偏偏问什么他都记得……唉,跟着性情大变的二爷,他真的很不适应啊。
上马车前,崔子信看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哪天你要是病了,我睬都不睬你,你心里作何感想?”
“那不一样啊,二爷,我可是从小就跟在你身边的。”
“跟在我身边学坏的还敢说……”崔子信喃喃低语着。
“嗄?”
“没事,到布庄吧。”
锄田应了声,便赶紧策马而去。
崔子信坐在车里闭目养神,怎么也想不透自己怎会没死成,反倒是跑到前世……虽然毫无根据,但他就是知道这是他的前世。
他的前世是个大坏蛋,学妹说的一点都没错,准确到他欲哭无泪。
在花楼清醒后,属于崔子信的记忆逐渐回笼,甚至他是怎么背上百条人命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他恐惧着那个自己。
崔子信的恨与怨彷佛刻在他体内,和他过往的黑历史几乎引发共鸣,让他在李杰生和崔子信之间拉锯着,那个怨天尤人的自己彷佛要吞噬试图摆脱过往的自己,每日每日都教他疲惫极了。
他不知道老天让他回到前世的用意,李杰生已经死了,改变崔子信对李杰生而言已经没有意义,况且这里没有学妹。
老天大概是搞错了,他想去的是来世,而不是前世啊!
***
就在黄氏生辰前一日,崔子仁被升为户部给事中,消息一传回崔府,黄氏开心地亲自提笔加写了几张邀帖,差人快马送帖。
宜冬一得知这消息,不以为然地摇头。生辰和嫡子升官一并办宴是好事,却苦了她们这一票丫鬟,不过倒是可以趁这个机会确定学长是不是和她一并回到前世。
如果崔子仁真的是学长,依他那种端正清高的性情,怎会在来世里被冤亲偾主给缠上?还是说,在未来里将会发生什么事,导致冤亲偾主的产生?
呿,她想这么多做什么,他到底是不是学长都不知道,何苦搞得自己头疼?况且明天还有黄氏的生辰宴,她光是想像就觉得累。
抱持着准备疲累的想法到了翌日,一如宜冬的想像,黄氏的生辰宴让她的脸面无表情到了极点。
虽说崔府算不上勳贵之家,但也是京城的世家大族,尤其族人多在朝中为官,再加上黄氏出阁前本为官家千金,所以与会的几乎都是京官,而且人数超出宜冬的想像,让她从早上忙到下午,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
酉初时,宾客已经陆续进府祝寿,宜冬从外场忙到内场,之后又站在黄氏身边充当摆饰人偶,冷眼看着府里的庶女莫不讨好地围着黄氏。
“母亲,喝茶。”崔华端着茶送到她面前。
“就你这丫头贴心。”黄氏慈爱地拍拍她的手。
“这都是女儿该做的。”崔华顺势占住了离黄氏最近的位置,让其他两名庶女恨恨地瞪着她,却不敢造次。
在宜冬的记忆里,庶女中年纪最长且已及笄的便是崔华,如今这般讨好黄氏,说穿了就是盼着黄氏能替她安排一粧好姻缘罢了。
只是看着崔华那么卖力地撒娇,她实在有点反胃。倒不是因为崔华表现太虚假,纯粹是她认出了她是方仲与……轮回因果好可怕。
“夫人,娘家二爷来了。”婆子在门外喊着。
黄氏喜出望外地搁下茶盏,朝三个庶女摆了摆手,“你们从梢间过去,到花厅里去玩吧。”
三名庶女面色变了变,还是乖巧地过了花罩离开。
“姑母。”男人掀帘走了进来。
“关元,过来过来,这都多久没瞧见你了。”黄氏一见黄关元便热切地招呼着。
“都是侄儿的错,这阵子一忙就少往姑母这儿走动,也不知道姑母的腰腿好些了没,这红蔘是跟大内尚药局拿的,听说行气补血,给姑母补补身子。”黄关元走近,将木匣递上。
宜冬面无表情地接过木匣,父到后头让宜夏记下。
“不过是过个寿,怎好让你破费。”黄氏嘴上叨念着,却是笑得阖不拢嘴。
“我就一个姑母而已,得珍惜着点。”黄关元在下位坐下,接过茶水后,又问:“关成他们来了吗?”
“来了,都去前厅了,你进来时没瞧见吗?”
“没瞧见。”黄关元顿了下,像是若有所思。
“怎么了?”黄氏不解地问。
“没什么,只是听说这一阵子关成他们和子俊走得挺近的。”关成、关昊是他的堂弟,向来是极亲的,可近来也不知道从崔子俊那吃了什么甜头,与他生疏了些。
黄氏闻言,秀眉微微攒起,“好端端的,他们怎会跟子俊走得近?”
黄家子弟在朝中虽非官居要职,但好歹都还是叫得出名号的官,如今竟和个京城无赖搅和在一块,简直是自贬身价。
“不晓得,总觉得他们和在一块神神秘秘的,我问了关成,他啥也不说。”黄关元揉着眉心。
“知道了,这事我会差人注意。”
“那就多谢姑母了。”
“说什么谢呢?往后子仁还得要你多照看。”
“依我看,是子仁要多关照我才是,要是一个不小心闹到皇上那儿,我这个户部侍郎可吃不完兜着走。”
黄关元打趣道。
“瞎说,子仁那孩子沉稳刚正,就跟他爹一个样,只要你不行差踏错,怎会出乱子。”见黄关元意味深长地瞧着自己,黄氏便又添了一句,“当然,一点小乱子又会成什么问题,子仁那孩子又不是不能商量。”
“那倒是,子仁在官场几年,也该看清时局,姑母也知道靖王待咱们黄氏一族向来不薄。”黄关元说着暗话,见黄氏明白地点着头,随即起身,“姑母,我到前厅去盯着,瞧瞧他们这会是不是又搅和在一块。”
“去吧。”
黄关元刚出去,宜春适巧掀帘进房,“夫人,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戏班子也已在小南园里备好了。”
“好,这就走吧,别让宾客等太久。”
宜春和宜冬赶忙搀着黄氏起身,替她整好衣衫才往外走。
一路上,宜春不住地对宜冬使眼色,宜冬视而不见地将目光移到一旁。
不能怪她,她实在是累了,而且最气人的是她必须守在夫人身边,又男宾女客是分两边的,她根本碰不到崔子仁和崔子信,在她累得半死的情况下连一点情报都打探不到,自然别奢想她摆出笑脸。
***
第6章(2)
崔子俊在通往前厅的小径上来回走,直到听见脚步声才转过身去,一把拉住迎面走来的崔子信。
“二哥,你到底是上哪去了?”
“别拉着我,我今天很累。”崔子信没好气地道。
“不拉着你,黄关成他们就要回去了。”崔子俊哪里睬他,硬是拉着他往前厅去,“不说黄关成他们,今天母亲生辰你竟然敢迟了,你就不怕母亲心里不舒坦?你知不知道今天大房、二房、四房的人都到了,黄家那头也几乎都到齐,你可是最后一个,你还真敢。”
崔子信懒得吐槽,干脆任由他拉着。
真要说什么敢不敢,他敢说崔子俊才是最敢的!这家伙在外头强行收租又苛刻庄户,甚至强掳民女、结党闹事,最可恨的是这些事自己也有分!
好不适应,真的好不适应,偏偏他无计可施,除了继续善后他还能如何?总不能要他视而不见吧?噢,从警察变成罪犯,他内心万分纠结。
“快点,今天这事非要跟黄关成谈妥不成,要不户部尚书那头要是怪罪下来,可不是咱们担得起的。”话到最后,崔子俊还刻意将声音压低。
“谈什么?”他佯愕地问。
崔子俊回头瞪他,恼意完全掩饰不了,“崔子信,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京里传言崔家二爷转性,从恶霸变成了善人,赈济造桥,宽待下人,就连庄户都教你给减租了……你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好歹也先跟我通一下气,要不咱们这出戏要怎么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