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生喝了口茶,颇认同地点着头,“我想也是。”
“既然学长早已经知道结果,为何还要硬干?”她所认识的李杰生看似散漫,但绝对不是个笨蛋,他不会做对案情没有半点助益的事,偏偏这件事很明显是出于他的主导。
正因为如此,她愈是想不透他一意孤行的动机。
“也不算硬干,很多事不去做、不去试谁知道结果?先做了再说嘛,况且这件事也不见得是徒劳无功,至少我会让另一个人看见我的诚意。”
“谁?”
李杰生朝她笑眯眼,带着些许神秘。
佟乃顼也不急,开始着手用餐,反正她也没真的想从他的嘴里撬出秘密,不过是随口问问,当是闲聊。
“去年自杀身亡的兆盛银行经理遗孀。”
佟乃顼品尝了口牛排,肉涩带筋,她对这等程度的肋眼感到失望,随即将刀叉放下。
“学长想藉由去年自杀身亡的陈经理一事开始着手处理兆盛,只要找得到关键的证据,就能让总经理方仲和伏法?不,那么丁点程度的证据是没有用的,学长应该也猜到了,但是这么做可以让方仲和暂时被收押禁见,对吧?”
太令人愤怒了,她没有想到李杰生竟然会寻求这种管道保护方仲和!
去年自杀身亡的陈建刚,虽说是因为侵占公款畏罪自杀,但这种说法谁信?要说是被迫背黑锅再被逼死,她还比较愿意相信,然而这件事还真的以畏罪自杀结案,速度还快到令人难以置信,可见里头官商勾结的程度。
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家伙,李杰生竟还无所不用其极的给予保护,简直就是本末倒置!那个人渣根本就没有被保护的必要!
“学妹还真是清楚呢,认真要说的话,陈经理之死虽说是侵占公款,但他经手的放款公文,如果没有上级的大印,那些钱是动不了的,就好比联城开发案的超贷,没有高层允许,谁敢私下放款?实际上陈经理之死和联城开发案是相关的,除了时间点契合之外,我还大胆假设所谓被侵占的公款应该是进了方仲和的口袋,或者是用在关说上头,我这样推断应该合理吧,学妹。”换句话说,从死者家属身上下功夫,从电脑或手机里头多少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前提是家属愿意给。
而他现在就在等,等家属的联络。
“学长,我劝你收手吧,联城开发案牵扯到官商勾结,兆盛与其他两间银行愿意超贷是因为有民代从中游说,当然肯定也分到一杯羹,但不管过程,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案子再查下去,你跟苏检都会遭殃。”
“学妹,怕热就不该进厨房,怕死就不该干警察这一行。”他双手搁在桌面,上身微微前倾,“学妹,我要跟你证明,警界还是有真理的。”
佟乃顼微愣了下,没想到他竟还记得她说过的话,但是——“学长,你曾经怀疑过自己相信的公平正义吗?”
“没有。”他毫不犹豫地道。
“那就代表学长一路走来都还挺幸福的。”而她从来没拥有过幸福。
她从小父母双亡,在亲戚家中看尽人情冷暖,为了妹妹她咬牙忍下,只盼有一天能有个小天地,姊妹俩住在一块。眼看着幸福才刚得手,却是这么短暂……她从来就不是圣人,学不会宽恕与原谅,她唯一懂的是--以牙还牙!
“并不是喔,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欠下庞大偾务被地下钱庄逼死,我是奶奶带大的,可惜奶奶在我十一岁时就过世了,所以我被送进了育幼院,后来又辗转被送进了寄宿家庭,住过一家又一家,最后考上警大,才终于有了我自己的家。”
佟乃顼不禁沉默。她认识的李杰生是个爱笑之人,非常阳光非常乐观,擅长混进每个小团体里,所以她一直以为他的人生一定是一帆风顺,没想到背后有这样的故事。
以他这么擅于察言观色的性格,会换过一个又一个的寄宿家庭,就代表那些寄宿家庭是有问题的,每个人的身上都会因环境因人因言语因事件而产生大小不一的伤痕,没有处理好的伤痕会在日积月累下发作,冲击人格改变,可是她在学长身上看不见任何伤痕。
“学妹,环境是影响人格的一环,但不是绝对的。”李杰生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彷佛曾经经历的黑暗面侵蚀不了他半分。“赶快吃吧,还来得及再看一场电影,最近有一档奇幻电影好像还不错。”
“太难吃了,我吃不下。”将牛排推开,她吃着服务生已经送上的餐后甜点。
“那就交给我吧。”李杰生很大方地将她的牛排移到面前,大快朵颐了起来。
“学长……”干么吃她吃过的!佟乃顼瞪着他,她不习惯与人共食,更无法接受有人吃她吃过的任何食物,就连妹妹和男友她都不能忍受,而他……算了,把他当成一条狗,为了不浪费食物,剩下的给狗吃,刚好。
用过餐后,两人上了车,佟乃顼系好了安全带,却见李杰生压根没打算发动引擎,不由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非常专注,黄昏斜落的光线映在他立体的五官上,勾勒出令人移不开眼的俊魅。
佟乃顼注视着,猛地回神,疑惑自己怎会瞧他瞧得出神,见他盯着街角一隅,她不禁顺着视线望去,就见对角一家专卖3C产品的店门口,有两个男人正坐在机车上交谈。
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的疑问还没问出口,耳边已经传来李杰生的声音——
“阿宪,整队支援,地点就在……什么?不用了,你赶紧带队过来,沿路我给你消息,如果有空顺便通知侦三的阿震,动作要快!”
话落,压根不管包宗宪在那头哇哇叫什么,他已经挂掉手机,随即朝佟乃顼双手合十地道歉,“学妹,真的很对不起,这场电影先让我欠着,改天我一定作陪!”
佟乃顼好笑地看着他,心想她根本没答应陪他看电影,不用说得好像是她要求看电影似的。
“学长,那个人是通缉犯?”她问。
“嗯,一个遭通缉的烟毒犯,侦三找他很久了,没想到被我遇到,待会我打算跟着他,要是能一举找到他的巢穴就好了,所以只能请学妹先下车了,我实在不该这么做,可是……”李杰生,脸苦恼地解释,双眼又不住地盯着目标,神情极度犹豫,难以取舍。
看在佟乃顼的眼里,总觉得像是瞧见了一只大型犬,犹豫着要跟着主人还是独内去狩猎,想着,她不禁低笑出声。
李杰生怔愣地看着她的笑脸,和那一年他瞧见的笑脸是如此相似,教他不禁心旌动摇,怎么也舍不得眨眼,想要将这一幕深深珞印在脑海里。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笑,是专属于他的笑容。
察觉他的注视,佟乃顼惊觉自己竟然笑出了声,随即冷着脸解开安全带,“学长,找到通缉犯是好事,但是要记得别再越区办案或是不向上级呈报就独断独行,小心又被记过。”
“那点小事不重要,倒是你待会记得招辆计程车回去,晚一点我再到事务所找你。”李杰生本来还要再说什么,但见目标已经开始移动,随即朝她挥了挥手,将车开进了车潮里。佟乃顼冷着脸站在路边,想不通自己怎会如此失态。她不能笑,不该笑,也没有资格笑。
***
医院。
躺在病床上,右手和双脚被包紮成像蛹一样的李杰生,面对前来探视的好友们回以虚弱的干笑。
“你到底是要我讲几次?脑子里到底有没有装东西?为什么我说了那么多次,你就没一次能听进去,每一次都要让我被人钌得满头包?!”杜有为沉潜的怒气在进入病房后彻底爆发。
李杰生不禁暗叹,早知道就假装昏迷了。
“老杜,事态紧急嘛……”他很虚地替自己抗辩。
“紧急?你每次的说词都一样,要不要换点新的说法?你根本就不需要带头攻坚,这是可以等的不是吗?
瞧,你不但越区办案,也没先通报我一声,搞得侦三那头对我很不满,上头对我也不爽,再加上药头坠楼重伤,现在还在加护病房……你知不知道现在舆论是怎么说的?”杜有为不吐不快,将满肚子火全都发泄在李杰生身上。
“唉,不都是老样子。”不过是老调重弹,他都听腻了。
杜有为瞪着一双虎眼,要不是看他身上有伤,他真想拖这家伙起来单挑。
“我去你的老样子!舆论一面倒,就连上头都不站在你这边!”
“无所谓啦,反正那百公斤重的毒品有抄到就好了。”记过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杜有为骂人骂到叹气,抹了抹脸,走到一旁坐下。
一旁被晾了许久的贺守必这才苦口婆心地道:“杰生,这次真的是你不对,你明知道他们手中有武器火力强大,你实在不应该攻坚,还为了救药头把自己摔成这样,要不是你刚好掉在天井上……你要知道,我一点都不希望哪天在我的台上解剖你的屍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