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突然想起这事,她问了句。
“台北的主治医师跟我提过,你的脚需要复健,所以我猜你弟应该会送你过来这里。”
她静了静,没再说什么。
终于,从电梯里解脱,可她却还是摆脱不了他。跛行几步之后,她忍不住停下,转身道:“前面就是复健中心了,你还想跟着我多久?”
他两手一摊,没有答案。
她静了静,又问:“公司呢?你没事做吗?”
“我请假了。”
“请假?”她冷笑一声,“原来传说中的鬼总也会请假。”
“鬼总?”
……原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封号啊?
算了,也罢。她摇摇头,叹口气,转身继续朝着复健中心的方向走,要离开还是要留下,随他了。
进了复健中心,李霆慎才知道,并不是滑雪意外夺去了杨郁娴的笑容,而是杨郁娴铁了心就是不想对他笑。
她和复健师微笑谈天,自在从容,完全不似对他那般剑拔弩张。坦白说,他很不是滋味,却莫可奈何。
她曾经待他温柔体贴,就好像全世界她就只对他一个人好一样;然而今非昔比,情况完全反了过来,全世界都能得到她的微笑,唯有他不行。
想到这里,他胸口犯疼,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起身,掉头离开了复健中心。
杨郁娴注意到了,她擦了下额上的汗水,目光不自觉地跟着他的身影移动,甚至分了心。
奏效了吗?复健师是男性,她承认她是故意要气走他,所以刻意和复健师互动热络,可是见他真走了,她却又隐隐约约觉得……失落。
“怎么了吗?”
瞧她走神,复健师唤了她一声。
“嗯?”她猛然清醒,回过头来,“没有,有点累,喘口气而已。”
“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关系,继续吧!”
“确定?真的挺得住?”
“OK的啦!”她再次展露笑容,狠狠把李霆慎那落寞的身影抛至九霄云外……当然,只是尽量。
一小时后,复健疗程结束,她走到门口才发现李霆慎站在复健中心外面等她。
她先是显得有些吃惊,而后立刻收起神色,故作不耐烦。
“你怎么还在?”
然后重新迈开步伐,一跛一跛地往电梯方向走。
“当然是等着送你回去。”他尾随在侧,跟着她的脚步慢慢走。
“不必,我还有脚,我会自己搭车回家。”
“我的车也是车。”
“你很烦。”
“因为是你,我才会这么烦,连我自己也很意外。”
“耍嘴皮而已。”她冷笑一声,口吻里满是轻蔑。
他听了,无预警地停下脚步,握住了她的手。
她吃了一惊,回头愣愣地望着他。
“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他道:“我根本不指望你活得像钟湄芳,你到底要这样指控我多久?”
杨郁娴沉默地睇着他一会儿,漠然地抽手,搓了搓被他握疼的地方,“那么重要的事,你瞒了我整整一年,却指望我相信你短短的几句话?凭什么?”
他杵在那儿,无法反驳。
一个人的心要如何证明?一个人的爱要如何自清?他爱上的人是谁,他自己明白,可悲的是他身边的人全都质疑他的动机。
这真是讽刺。
最初,他因她的脸而注意到她;最后,却也因为她的脸而失去了她。
“好,就依你说的。如果你要的是证明,我会给你。”
说完,他迈开步伐,擦过她的肩,走出了她的视线。
第9章(1)
一连下了两天的大雨。
李霆慎也消失了两天。自从那天在医院掉头离去之后,他没再出现,也没再打电话来。
他说他会带来证据,证据就是消失在她眼前吗?
这两天,因为下大雨的关系,加上非假日,民宿没什么生意,所以杨郁娴常会坐在后院里望着花园,或发愣或看雨——反正不需要在意客人们的好奇眼光。
思绪在虚实之间来回跳跃着,她其实也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回忆居多,还是在作白日梦。
她偶尔会试着去回忆半年前的生活,却又觉得那好像是电视剧里的某一段剧情,虚假得彷佛不是自己的经历。
纱门被推了开来,发出“咿呀”的声响。她本能回头,是杨明彦,他手拿着一杯冒着白雾的马克杯,递给她。
“你坐在这里不冷吗?”
“还好,反正外套很厚。这什么?”
“桂圆姜母茶,薇雯刚煮好的。她正在烤饼干,应该再等十五分钟就可以吃了。”说完,他迳自坐到了她身旁。
她笑了笑,冰凉凉的手接过暖烘烘的杯子,真是暖到了心里,“啧,你们两夫妻真是有够悠哉惬意的。”
“这才是我要的人生啊,哪像你呀?自虐狂,跑去那个什么操死人不偿命的台北市,做得那么累!”杨明彦扬扬眉,痞痞一笑,也跟着望向雨中的花园。
“什么自虐狂?没礼貌!我这叫敬业!”她睨了他一眼,然后吹开杯口的热气,小心啜了一口,忍不住赞叹,“嗯,好喝,你不喝吗?”
“我刚才已经灌一大杯了。”
“这么烫怎么灌?”
“我加冰块。”
“……真是神经病,你老婆怎么会嫁给你?”
“因为她是傻子。”笑着说完,杨明彦弯下身,拔了根脚边的杂草,扔掉,尴尬地转口道:“欸,我说真的,你如果台北没工作的话,你就住下来吧。改天我陪你上台北把套房退租,你就不要再上去了。”
杨郁娴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噗哧笑出声,“干么,你现在是想养我了?”
“怎样?怎样?你看不起我?”
“我哪敢?”
“反正你以前对烘焙不是很有兴趣?我盖间小屋子给你,你就挂在民宿底下开家咖啡店好了,这一带旺季的时候生意会很好。”
“再看看吧……”她耸耸肩,“我现在也没脑袋可以想那么远的事。”
“没关系,你考虑看看,我不是想给你压力。”说着说着,他低下头,又拔了根草,扔掉,继续道:“以前我有困难的时候,你总是二话不说替我扛下,现在你遇到困难,轮到我照顾你一阵子也是应该的吧?”
看着弟弟那副难为情的样子,杨郁娴又感动又忍不住想取笑他。
她伸出手,推了他一把,道:“干么呀?都老大不小了,还演什么偶像剧?你忘了我是靠哪一行吃饭的吗?这么爱演?你还早的咧!”
“你这女人——”他抬起头来,耳根热,就要反驳。
纱门却在这时候被推了开来。
是陈薇雯。
杨明彦愣了愣,以为是饼干烤好了,他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她,“噫?十五分钟了吗?”
“不是……”陈薇雯露出一抹有些诡异的神色。
他终于察觉有异,“怎么了?”
“那个,”她比手画脚了一下子,“外面有个人要找大姊……”
“啊?”杨明彦皱了眉头,“该不会又是那个姓李的吧?”
听见关键字,杨郁娴差点弄掉了杯子。她咳了声,故作镇定道:“请他回去吧。”
“可是他很坚持,而且他带了很多东西来——”
“就算他扛黄金来我们也不屑!”杨明彦更气愤了,简直狗眼看人低嘛!以为带礼物来就可以进门?
陈薇雯苦笑了笑,道:“吼,不是你想的那种‘东西’啦……”
两姊弟一顿。
“不然是什么?”他追问着。
“你来看不就知道了吗?”
原来,陈薇雯口中的“东西”,是一大叠的相本。
那就是李霆慎所谓的证据。
他们一伙人来到民宿的交谊厅,这儿通常是专门提供给客人们泡茶、聊天、看电视或看报纸之用。
带他来这儿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杨明彦不愿当他是自己人。
李霆慎把东西搁下,抬起头来看了那对夫妻一眼,道:“请给我们一点空间好吗?”
“我怎么可能让我姊——”
话未说完,陈薇雯立刻勾了他的手就往门外拖,“你闭嘴啦,人家情侣吵架你插什么花?要是坏了人家姻缘,你烧八辈子香都赔不起!”
“我坏人家姻缘?我这是斩他们孽缘好不好?!”
夫妻俩就这么吵吵闹闹走远了。
留下李霆慎和杨郁娴,两个人独处在一个室内,尴尬了好一会儿。半晌,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些,就是你说的证明?”
他没急着解释,迳自坐了下来,抽出其中几本相簿,做着像是排序的动作,然后道:“这是第一本,你自己慢慢看吧。看完之后,你如果还是认为我爱你是因为你长得像她,那我无话可说。”
语毕,他将第一本递上。
她盯着他手中的相簿,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愿意接过手,然后挑个了与他呈现对角线、距离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翻开第一张,照片里的他和钟湄芳都还很年轻,似乎是大学生的样子。
那时的钟湄芳留着齐肩短发,清秀可人,脸上的笑容自信而灿烂,两人看起来郎才女貌,彷佛从那时候就是天生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