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搭小黄。”她笑盈盈的,好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你咧?你也要一起搭吗?”
她似乎完全误解了他的用意,他忍不住露出微笑。
也罢,就顺着她的误会好了,于是他也跟着踏出电梯,随着她走出大楼。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路边等待计程车经过。
“你住哪?”她问。
“信义区,你呢?”
“信义区啊……我在文山区那边租套房,这样就不能共乘了,好可惜。”她将双手插进口袋里保暖。
“可惜?”他睐了她一眼。
“对啊,车资可以平均分摊,马上省一半,多好啊。”
听了她的话,他大笑出声。没想到居然有女人是为了省钱才想与他共乘一辆计程车,这倒新奇了。
“……你干么突然大笑?”她诡异地看了看他,莫名其妙。
“没什么。”他摇摇头,揉揉鼻尖。
倒是她,灵机一动。
“嗳,对了,你饿不饿?”
“嗯?干么?”
“不如我们两个去吃消夜好了,你说好不好?”
“好。”他几乎不加思索的答应。
“你答应得也太干脆了吧?”她笑出声来,却欣赏他的风格。
“不然重来一次,这一次我会故作矜持个几秒钟。”
“什么跟什么呀?”他的话逗笑了她,“没想到你看起来正经八百,实际上这么会搞笑。”
第1章(2)
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还讶异这样的自己。
自从钟湄芳去世之后,他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热爱生命,不再享受生活里的乐趣,不再重视生活品质;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减少,他的幽默感随着湄芳一起死去……总而言之,他所有的正面能量,都在湄芳离开人世的那一瞬间随之消逝了。
直到刚才。
“你想吃什么?”他问。
“我想吃美式的食物,什么都可以。”
“想感受一下圣诞夜的气息?”他勾唇,侧头俯视着对方。
“啊,被你发现了。”杨郁娴嘿嘿地笑了两声。
那样的笑容是绝对不会出现在钟湄芳脸上的,但不知为什么,李霆慎还是宁愿相信这是老天爷特地在这一天送给他的礼物。
——在他的心灵干涸了这么多年之后,终于让他等到了第二个钟湄芳。
因为是她的提议,所以地方当然是由她来挑选。
深夜了,餐厅几乎全都打烊,只剩下一些酒吧可以去。最后,杨郁娴挑了一家曾经和姊妹淘们去过无数次的美式Bar.
“他们的招牌汉堡很赞,你一定要点。”一推开大门,杨郁娴便迫不及待地推荐了第一道菜。
“哦,对,墨西哥辣味烤鸡翅也很优,不点可惜。”
这是第二道。
“啊还有还有,他们的芝加哥披萨也很有名,保证你吃过之后啊,下次还会想再来吃。”
这是第三道。
盯着她那兴致昂扬的模样,李霆慎也被她感染了一丝丝雀跃的情绪。他始终挂着抹温和的浅笑,端详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五官是和钟湄芳很像。
可是两个人的气质全然不同。
“你常来?”应她的期望,他点了一份墨西哥鸡翅,以及一杯Talisker威士忌。
“嗯哼,从学生时代就常泡在这里了。”她则是点了一份汉堡套餐,再搭配一杯套餐补上差额就能加点的果汁调酒。
“真的?”他有些意外,“你看起来不像是喜欢泡在Bar里的人。”
“不然我像哪一种人?”她问。
李霆慎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以他的私心来形容的话,她的模样——或许比较适合将她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然后到户外从事一些竞赛型的运动……
倏地,他的脑海里浮现钟湄芳生前的清丽样貌。
钟湄芳就是留着一头长长的直发,老喜欢拉着他,一起去参加各种不同的竞赛运动,举凡网球、高尔夫、滑雪、桌球……总之只要是能够两个人一起进行的活动,她几乎都会拉着他参加。
但是很神奇的,只要一回到台北、一回到市区,钟湄芳又会马上变回恬静典雅的气质名媛。
他曾经对于她这样的反差感到很惊奇,而她,却只是故作神秘地瞅了他一眼,悠然道:“女人就是要这样子才算及格,你不知道吗?”
突然,一只纤细的手滑到了他的眼下,敲了敲桌面。
他骤然回神,抬起头来。
“喂,你睡着啦?”杨郁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什么都还没吃、什么也还没喝,就已经开始打瞌睡了?是有没有这么累?”
“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工作上的事……”他牵唇勉强堆起微笑,反问:“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我问怎么称呼你?”
“我姓李。”
“李什么?”
“小李,老李……随你怎么叫都行。”
“……”她眯着眼,瞅着他几秒,“这么随意?”
“你呢?贵姓?”
她自胸前的口袋抽出一张识别证,啪的一声摆在桌上,顺手一推,滑到了他的面前。
节目部
制作人杨郁娴
所以她不是姓钟,没有血缘上的关联。真是不可思议,世界上竟然会有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能够长得那么相像……
“才几个字而已,你怎么可以盯着看那么久?”杨郁娴怀疑自己是不是搭讪到一个怪胎。
他笑了出来,抬头将识别证递还给她。
不得不承认,她俩只有脸蛋相似而已——虽然相似度高得不可思议。但坐下来仔细聊过几句之后,则会发现她俩根本是天壤之别。
杨郁娴直率外向,钟湄芳则是高雅内敛;杨郁娴的穿着打扮偏向中性休闲,而钟湄芳则是天生的名媛淑女。
杨郁娴留着一头波浪长鬈发,带点褪了色的淡褐色,钟湄芳则是一头乌黑如墨的长直发,宛如丝缎般地披垂在她白皙的肩膀上……
停!停、停、停!他又回忆了太多有关于她的细节。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现象。他深呼吸了口气,拉回心思,试着将注意力摆在眼前的女人身上,并且不停地说服自己——她,不是钟湄芳,她真的不是钟湄芳。
半晌,酒先送上桌,他俩各自啜饮了一口。
“So,老李,你是哪个部门的?”才刚说完,杨郁娴却又立刻制止对方回答,“你先别说,让我猜!”
“好,你猜。”他露齿而笑,就不信她猜得到。
“嗯……”她抚着下巴,转转眼珠子,道:“我猜……你是某个节目的主持人……是吗?”
“不是。”断然否定。
“啊,不是呀?”糟糕,她脑袋里没别的答案了。
“再猜?”
“不要,我现在脑残,想不出第二种答案。”她吸了一口沁凉的调酒。
“这么快就放弃?”
“是呀,我的大脑在把档案E-mail出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收工了。”
“那你不赶快回家休息,还有闲功夫找我来吃消夜?”他眉头蹙起,摸不透这女人的思维。
他很清楚自己在女人的眼中是属于什么样的极品,也习惯了女人千方百计想要把他给约出门。
然而眼前的这一位嘛……坦白说,他感觉不到那样子的“暗示”。
至少就她的坐相、吃相,以及那大剌剌的谈话口吻来看,她肯定不是为了勾引他而约了这顿消夜。
“唉,同病相怜,吃一顿饭互相打打气嘛!”她摆摆手,自嘲苦笑。
“同病相怜?”
“对啊,我今天本来要去联谊的,因为加班没办法赴约,刚好遇到你这个倒霉鬼跟我一样苦命,三更半夜才下班。你说,这算不算同病相怜?”
原来这顿消夜是吃义气的。
李霆慎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没想到,他一向自恃过人的男性魅力,在她面前竟变得有如空气一般……毫无存在感。
他仰首干了手中那杯威士忌。
“喂喂,老李,你喝太猛了吧?你要是喝挂了,我可不会扛你回家喔!”杨郁娴急忙声明。
“我酒量很好。”这不是信口开河,而是事实,“你担心你自己吧!”
至少在钟湄芳去世后的那一年间,他便已经知道自己有多能喝。
“我?我哪有什么问题?我的自制力好得很。”她不以为然地冷哼了声,转转调酒杯里的吸管,吸了一大口。
开什么玩笑,想当年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她可是系上最能喝的酒国之花。多少男生想灌醉她却落得自己惨吐的下场,哼哼……
两个小时之后,她趴在桌上,睡死了。
李霆慎静静地睇着她的头顶,正思考着该拿她怎么办。
对了,她说她是常客。
“抱歉,请问你认识她吗?”他转向吧台里的酒保,问道。
“不认识。”斩钉截铁。
“……”
好吧,可能是“以前”很常来。李霆慎摸摸鼻子,视线再次调回她身上,沉思。
不如拿她的手机,Call她的朋友过来?
想想,这样也不太好,毕竟现在都已经半夜两点多了,也搞不清楚对方和她的交情究竟是深还是浅。
最后他决定拨电话给他的秘书。
“……喂?李总?”手机的彼端传来沙哑的男人嗓音,似乎是刚被人从睡梦中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