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才早上六点钟,你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做什么?」他走到她身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住。
她的眼睛先瞄向他身后的办公室门,仿佛在寻思自己夺门而出的成功机率有多高。
「抱歉,我习惯在插花的现场实地操作,根据当时的光线与温度选择合适的花材。」叶以心轻声回答。「平时这么早不会有人来上班,我没想到会打扰到您。」
「我不喜欢我的办公室有太多闲杂人进来,尤其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郎云喜欢她低柔的说话方式。
「对不起……不然我以后先在花店里做好花,再送进来。」她垂下头。
「不必这么委屈,以后九点再进来工作即可。」他也喜欢她小女孩般的神情。郎云开始不耻自己了。
「是。」她盯着他的第三颗钮扣。
沉默笼罩室内半晌,她转回去工作,也不管他是不是在旁边杵着看了。越快完成花作,才能越快离去。
一朵淡黄色的小花飘落地板上,郎云弯身拾起,交到她面前。
「这朵花掉了。」
叶以心被他的动作惊扰,连忙后退一大步。
郎云啼笑皆非。「我又不会吃了你,你不必怕成这样!」
「对不起,我工作的时候很投入,不习惯旁边有陌生人在……」两抹娇红飘上她的秀颜。
从她微颤的指尖,他感觉出她的局促不安,突然很得意,自觉像个恶作剧得逞的男孩。
怎么搞的,这么幼稚?察觉出自己不符合三十三岁男人的思绪,他不禁沉下脸,正好她在偷瞄他的神情,一看见他的黑脸,手中的动作更是飞快。
花以破纪录的速度插完,叶以心放下剪子,把四周的断枝残叶收拾一番,匆匆拿起自己的工具袋。
「我已经完成了,不好意思,占用您上班的时间。」为了避免和他肢体碰触,她特意从茶几的另一侧绕过去,迅速走向门口。
「记住,以后上班时间再进来。」低沉的男音追上她的背影。
「是,我知道了。」
这次,那只逼人的鹰没有再为难她,让她拍拍翅膀飞走。
☆ ☆ ☆
叶以心没想过会在办公室里遇见他。她是那么刻意地选在不会有人进来的时间。
早知如此,根本不该接下这份工作,现在抱怨已经太迟了。
又一个星期一,她捧着拉拉杂杂的花材和器具,在清晨八点半踏上三十七楼。
虽然上个星期大老板亲自警告过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早先向秘书小姐打听过。公司的清洁妇八点半就进来工作了,所以她若比照同一个时间,应该也算在「上班时间以内」。只要她的动作够快,应该可以在九点以前插好花离开。
「叶小姐,你又来换总经理办公室的花了?」负责打扫的欧巴桑向她打招呼。
「是啊,妳也辛苦了。」她回以婉约的微笑。
「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欧巴桑好奇道。
「总经理不喜欢有人太早进他的办公室。」她无奈地道。
「也是啦!他们那种『做大官』的,办公室里都嘛有很多机密,我们太早进去,将来要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硬要说是我们偷的,不就给他很倒楣?」欧巴桑笑呵呵。
「上回我提过的花糖,这个周末我又做了一大袋,来,这包送给你们家小朋友吃。」她从袋子里掏出一包糖果。
「我随口说一下而已,你就记住了?」欧巴桑又惊又喜。「真是不好意思,这一包要多少钱?我跟你买!」
「不必了,花不了多少钱的,反正我自己也吃不完,正好分一点给你孙子。」她嫣然而笑。
「谢谢啦!真是不好意思,你人这么贤慧又这么漂亮,将来一定会嫁到好老公啦!」欧巴桑乐得合不拢嘴。
「我先进去忙了。」
「大家早。」
一声低沉的问候突然从她背后响起,笑容在叶以心脸上僵住。
「郎先生,怎么你今天这么早?」欧巴桑赶紧把糖果收进口袋里,继续回头擦桌子。
「这个时间确实早了点。」他脸上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气。
叶以心尴尬极了,这下子被活逮。
他自己不也提早到了吗?她闷着一股气进去房间里,将一大把花材和剪刀摊在茶几上,开始做插花前的整理。
「为什么把这种草的根部剪得斜斜的?」地毯吸去人的脚步声,等他再次说话时,声音近得几乎贴在她身后。
叶以心连忙滑开一大步,眸中隐隐谴责。更让她生气的是,他竟然一副得逞的惬意表情。
「根部剪成斜的,可以增加吸收水分的切口面积,延长花的观赏期限。」她不情不愿回答。
郎云点点头,非常清楚自己愉悦的眼神惹恼了她。
「继续,别让我打扰你工作。」他把公事包往沙发一放,坐下来抽出一份早报开始阅读。
叶以心错愕地盯住他。「郎先生……」
「嗯?」报纸移开,一道剑眉对她挑了挑。
「我要在这一区工作……」
「你可以继续做你的事。」报纸挪回去,遮住那道眉毛。
「我怕剪下来的花茎四处乱飞,会刺到您。」她努力想把他赶回他自己的办公桌去。
「没关系,我不在意。」不经心的回应从报纸后传出来。
他是故意的!叶以心不知道原因何在,但是他绝对是故意坐在她面前干扰她。
他们只有上周谈过几分钟话而已,她想不出来自己哪里惹到他。好吧!反正他自己说不要紧的,她暗暗期望所有花叶全喷到他头上去。
叶以心决定自己讨厌这则「传奇」。
过去四年来,「郎云」的万儿确实成为现代神话的代名词。主要原因当然与他四年前奇迹似的苏醒有关。而他接下来的作为,更加深了这则传奇的神话色彩。
「郎亿制造集团」并非那种家大业大的财阀世家,根据媒体报导,郎家的祖上以收破铜烂铁为业,极端穷困潦倒。虽然郎云的曾曾祖父娶了某位地主的女儿,这桩婚姻却没有带给郎家太多财富,那位岳父大人的土地大多荒瘠不堪,有一些甚至无法耕作。
很长的一段时间,郎家祖先们继续以捡拾破铜烂铁为生,并且将收集来的废铁堆放在那些荒地,形成一个巨大的废弃场。
郎家的第一个幸运来自于民国初期的十大建设。当时钢筋的内需量增加,建材原料开始飙涨,郎家广达数公顷的废铁场顿时成了值钱货,让他们赚了一笔。
数代以来,这是郎家人首次尝到成功的滋味。郎云的曾祖父看准了这个时点,成立一家铁工厂,承包政府的一些小型机具制造,祖父则将小工厂转为大工厂。到了郎云的父亲郎祥中身上,周边工业不断扩建,郎云进入社会工作之后,和父亲共同努力,终于奠下「郎亿制造集团」的基业。
直至今日,「郎亿集团」在泰国和中国大陆皆设有加工厂,同时也成为台湾民间制造业的龙头老大。这种从贫困中闯出一条生路的传奇性,一直为人所乐道。
若说郎祥中的人生有任何重大打击,其一应该是恩爱多年的发妻癌症过世,其二便是长子郎云的出车祸及变成植物人。
据说他那几年老得极快,壮志全消,公司内部开始出现分化现象,严重的派系斗争几乎将「郎亿」扯下制造业的龙头宝座。当时二十一岁的次子郎霈连大学都还没毕业,虽然试着站出来稳住阵脚,一干大老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于是,老的不管事,小的不成气候,东宫太子变成一堆废柴,还有什么时候更适合窜位呢?就这样纷纷扰扰了三年,许多人都预期郎氏主流派系气数已尽,没想到郎云竟在此时奇迹式的醒来!
有时叶以心不免好奇,郎云发现迎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团混乱时,不知做何感想?
无论如何,他以惊人的速度完成复健,重新复出江湖。上阵第一步便是挟父亲余威,大刀斩除几绺作乱的根源。
当大伙发现这位少主不是好相与的角色时,一切已经太迟了。经过惨烈的整顿,各反对派系垮的垮、逃的逃,郎云总算稳住主流派系的阵脚。
接下来,他开始攘外,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为期四年,终于将失去的版图振兴起来。
如今,郎老先生已经呈半退休状态,次子的羽翼渐丰,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束手无策的小毛头。公司交给两个儿子负责,三十三岁的郎云主船掌舵,二十八岁的郎霈辅桅撑帆,兄弟两人同心,其利断金。
媒体爱死了他们!郎家男人都是天生的衣架子,以郎云为例,他高雅瘦长,大约一八五的身高,头发服贴在脑后,上班时全部往后梳,几帧杂志上出现的休闲照则秀出他垂下刘海的潇洒模样。他的上半身是标准的倒三角,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眼眸深陷,凝目视人时有一种鹰般的气息。相较之下,弟弟的五官显得柔和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