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可以看到小小的元礼,面对自己的生母,却不能去拉她的手,也不能投入她的怀抱,母子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两人隔绝,心意无法传达给对方,只能远远地望着,不禁有股想哭的冲动。
“……启禀娘娘,徐氏来了。”宫女的禀报让她把思绪拉了回来。
不要慌!徐敏在心里对自己说,于是深吸了口气,然后见礼。“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嗯。”章贵妃轻吟一声。“抬起头来!”
又来了!她只好回一声“是”,扬起螓首,有过一次不太愉快的经验,那巴掌的剌痛还残留在脸上,全身肌肉也跟着绷紧。
“果然生得标致,难怪元礼会如此着迷,这世上除了马,他可从来不曾对女人如此执着过,就连他那死去的王妃也无法挽住他的心,你还是第一个。”章贵妃从唇瓣中轻吐出话来,嗓音细柔好听,可却又像是冰珠子,没有感情和温度。
“奴婢不敢。”徐敏垂眸回道。
静默片刻,章贵妃才施恩地说:“起来说话吧!”
“多谢贵妃娘娘。”待她起身之后,连忙从袖内将随身携带的东西取出,然后双手呈上,就怕不小心忘记了。
“奴婢这回进京,还受李嬷嬷之托,带了封信要交给贵妃娘娘……”
一名宫女上前接过,再转呈给主子。
“李嬷嬷要你带来的?”章贵妃研究着手上的信。
徐敏瞥了她一眼。“是,李嬷嬷亲口嘱咐奴婢,要当面呈交给贵妃娘娘。”
“你可知里头都写些什么?”
“回贵妃娘娘,李嬷嬷没说,奴婢不知。”徐敏回道。
章贵妃嗓音依旧冷冷的。“也没有打开看过?”
“凡是信件,无论是谁写给谁的,都不能偷看,这个道理奴婢还懂,也绝不会辜负李嬷嬷的信任和托付。”她可不想被人怀疑这种事。
听徐敏这么说,章贵妃姑且相信,便将信收下了,心想依李嬷嬷的为人,会这么放心,看来是真的对眼前这丫头另眼相看。
“颦儿……就是元礼的王妃,也是本宫的外甥女,年纪轻轻的,突然就这么死了,实在令人错愕,有传闻说她其实是被人推下池子淹死的,是不是真有这回事?”章贵妃最后一句话加重语气。
她心口一跳。“回贵妃娘娘,奴婢身分卑微,没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这件事不该问她,难道是听到谣言,也怀疑是她害死的?
“真是这个原因,还是不敢说?”章贵妃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子,语气透着冰冷。
“本宫还听说你的嫌疑最大,长史和审理正才打算审问,却被元礼制止了。”
徐敏垂下眸子,压抑满腔的怒气,为了王妃的死,已经失去一个孩子,别想再把罪名赖在她头上。
“奴婢是冤枉的,还望贵妃娘娘明察。”
“本宫当然会明察……”她昂起下巴,高不可攀的目光这才往徐敏瞥了过去,才想说些什么,外头突然一阵骚动。
只见元礼凛着俊脸,未经禀报就这么直接闯进殿内,见徐敏就站在一旁,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冷峻的神情才缓和下来。
“没事吧?”他立刻上前一把握住徐敏的手,早就料到母妃会趁自己不在,把她叫来景仁宫,得到消息之后,就即刻赶过来。
她马上摇了摇头,好让元礼安心。
“庆王!”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章贵妃也不容许他恣意妄为,让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你巳经忘了宫里的规矩吗?”
元礼望向许久不见的母妃,还是跟记忆中一样美艳冰冷,他们母子之间,总像有一条鸿沟,那是自己永远无法跨越的。
“在母妃眼里,就只有宫里的规矩吗?”他嘲讽地问:“那么儿臣没有忘,也不敢忘……”说着便下跪请安。
这对母子的关系已经恶劣到这个地步了吗?最让徐敏意外的是元礼的态度,明明是那么渴望见到母妃,怎么见了面,说话口气这么差?
还有章贵妃也是,方才还口口声声地元礼、元礼,怎么在本人面前,就改口叫他庆王了?这是在演哪出戏?
在徐敏看来,这两人根本不像是母子,简直是仇人。
行过了礼,他旋即站起。“母妃满意了吗?”
章贵妃冷冷地指责。“这就是你跟母妃说话的态度?还以为你已经长大成人,懂得拿捏分寸了。”
“让母妃失望了,儿臣恐怕到老都是这副德行。”元礼自嘲地说。
这对母子好不容易见面,才刚见面就吵架,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徐敏看了看章贵妃,又看了看元礼,实在想不透。
“不知母妃是否问完话了?”他听似恭敬,实则嘲弄地启唇。“徐氏不久之前才小产,身子刚调理好,禁不起折腾。”
“小产?”章贵妃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本宫没听说过这件事。”
元礼口气含讽。“就算母妃听说了,也未必会在乎,若是问完话了,请恕儿臣要把徐氏带回去。”
说着,他不再停留,拉着徐敏就往殿外走。
徐敏在被拉出殿外之前,不由得回头看了章贵妃一眼,却见她用着隐忍的眼神,深深地凝望着元礼的背影,似乎想要开口挽留,但又不许自己这么做,眼神透着天人交战。这情景让徐敏不禁愣住了,可惜来不及细想,就被元礼给带走了。
看着亲生儿子气冲冲地离去,章贵妃把所有的情绪又隐藏回心里,然后打开李嬷嬷托徐氏带来的那封信。
仔细地看完信中的内容,上头提到徐氏让李嬷嬷想到初入宫时的自己,那个对未来怀抱着希望,就算遭到后宫其他女人陷害,也不轻言认输的章婕妤。
虽然信中没有替徐氏说半句好话,但是章贵妃明白李嬷嬷的意思,是要她回想起当年的自己,无论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肯认命和服输。可是曾几何时,为了要生存下去,也为了爬得更高,她变了,变得不再是原本的自己。
为了能够站在高处,睥睨整个后宫,她收起那些无谓的感情,强迫自己变得无情、无心,久而久之,就连面对自己的骨肉,也无法展现最真实的那一面,即便想要伸手抱抱孩子,身体就像是被冰封印住,怎么也动不了,甚至母子见了面,也总是不欢而散,那一道墙,坚硬到任何利器都无法击碎。
将手上的信纸折好收妥,章贵妃不禁在心底叹息,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不知该如何打破母子之间的隔阂。
回到干东五所,元礼脸色才稍微好转。“母妃都问了你些什么?”
“贵妃娘娘只是问我有关王妃的死,多半听到一些谣言,起了疑心,不相信她是真的失足落水。”徐敏的心思还在章贵妃身上,只用两、三句话带过。
“该死的刘墉!”他用力拍了下几案,斥骂一句。
“他回京之后,又在父皇面前专挑一些对你不利的事来说,真该将他千刀万剐。”
徐敏见他为自己气愤难平,反而安慰他说:“皇上和贵妃娘娘若真的相信他的话,早就把我抓起来了,不会只是把我传去问话而已。”
“你不了脖母妃,她传你去问话,就已经认定你有罪,我绝不会让她有机会把那些用来对付妃嫔的手段,用在你身上,”元礼握紧搁在几案上的手掌。
“我看咱们还是尽快回隆北。”
她将小手覆在握紧的拳头上面。“不!这次我不会逃!”
为了元礼,说什么都要把他们母子之间的问题找出来。
“敏敏……”他不懂她为何突然这么坚持。
“既然可以待上十天,那就待满期限再走,不管怎么说,这里有你的亲人在。”徐敏不希望他为了自己,错过与至亲的家人团聚的机会。
元礼逸出苦涩的笑声。“的确是亲人没错,但他们可不是寻常百姓,不要期望会跟我闲话家常、嘘寒问暖。”
“但是你在乎他们。”徐敏一针见血地说。
他眼眶发热,因为她是如此了解自己。
“何况有你在身边,我也不怕,所以咱们不逃。”她坚定地说。
“好!咱们待满十天再走。”元礼反握她的手说。
就在这当口,外头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其中有大人,不过嗓音尖细,听起来像是太监,还有几个孩童,稚气的口吻却是目中无人。
“……九皇兄!九皇兄!”
“哎呀!十五皇子,你不能就这么闯进去!”
“我也要进去找九皇兄……”
“十八皇子先在外头稍待,让奴才进去禀告……”
“闪一边去!”
“十九皇子别进去,万一庆王殿下怪罪……”
“你很烦!”
元礼不禁循声看向门外。“大概是我那几个弟弟来了。”
“小小年纪,口气倒是挺傲慢的。”徐敏一脸似笑非笑地说:“想必千岁在他们这个年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他有些困窘。“身为皇子,行为难免骄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