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薄牛皮纸袋,拿出一片苹果放进嘴里,从舌尖甜入心。
汽车驶过路圈的小公园,她眼尖,睐见秋千架上的稚弱身影。
“强强。”她摇下窗户,回头向忘年之交挥手道别。
小男孩诧异的扬头,恰好来得及捕捉到车行远去的尘埃。
“强强好像很寂寞,常常看他独自在公园里溜达,没有其他同龄的玩伴。”她瞧着后照镜里反映的男孩影像,困惑的喃语着:“他爸爸身为老师,应该很注重小孩的教育问题,竟然没让他上幼稚园。”
“嗯。”他对小男生的话题不感兴趣。
“你对邻居、小孩、小狗都很冷漠。”她端起眉心抱怨。
“别人的小孩上不上幼稚园跟我有什么关系?”台湾之行只是他众多路程中的驿站,他不欲和闲杂人等牵扯太深。
维箴横瞟他无动于衷的神态,心头又蓦地沉甸甸的。余下来的路途,两人不再交谈。
送完佳人上阵,范孤鸿驱车返回家门,途中在五金行停顿一会儿,采购一组称手的螺丝起子。
老屋地下室储放了几张坏旧的餐桌,大抵是椅脚的底垫失落或靠背断裂的小问题,陆双丝可能觉得弃之可惜,又无法自行修复,只好堆放在地窖里。趁着苏格拉底不晓得哪儿风骚,他大举入侵蠢狗的地下地盘,拖出两张沾满灰埃的椅子。
不期然间,一方贴附在地板上的狭小上掀式的铁门映入他眼帘。他一怔,没没想地下室之下有另一间地下室。既然左右无人,不妨大方的潜进去瞧瞧。反正叶家一门弱女子,他也无惧于秘室里藏放什么非法武器和血腥尸体。
范孤鸿爬下秘室梯道,里头光溜溜的,徒留几座倚墙而放的空柜子。他正要转身上楼,心头忽然一动,挨近检查空柜上的痕迹。
每排架上平均出现几道长形的印子,灰尘比旁边更浅淡,可见原来柜上收放一些长条型的物品,最近才刚移走。他凭着目测,立刻联想到,若一幅字画顺着画轴卷起来,形状正好符合架上的新印子。莫非,这间小房间原本用来藏放叶家男主人生前荟集的艺术品?!
虽然字画目前空空如也,起码证明它们曾经在叶家存在过。
他精神一振,看见一只鼓鼓的黑色垃圾袋陈放在墙角,还来不及打开细看,楼上庭院响起苏格拉底的吠叫。
“那只蠢狗又发现什么鬼东西了?”他厌烦的叹口气,转身回返地面。犬类动物的吠声依据不同频率,具有相异的意义。此刻苏格拉底的叫声属于兴奋型,不含任何恶意。
“汪,呜汪。汪汪汪。”
难道是哪个熟人回家了?他皱着眉头走出厨房,循着苏格拉底的叫声找向小狗狗的所在处。
叶家正面虽然搭筑了水泥围墙,侧边的藩篱则与阳明山上大多数的宅邸一样,以天然的灌木形成界域凭障。他静静的走到笨狗身后,瞧它对准灌木丛某一个点,拼命的又叫又跳又摇尾巴。
矮木丛响起奇怪的声响,半晌,绿叶分开,一张开心的小脸冒出来,苏格拉底快乐凑上去又舔又呵气。
“狗狗!”小男孩咯咯的笑,拥着混血科卡滚在地上,差点给它舔得喘不过气来。“哇,不要舔,好痒哦!”
“汪汪,汪。”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路边等你都等不到。”强强一骨碌翻坐起来,艰辛的抱起肥墩墩的胖狗。“狗狗,我们去公园‘荡’秋千……喝!”
蓦地,小男孩瞥见一尊铁塔似的大男人,双手盘胸地杵在正前方,血色迅速从红润的脸蛋褪去。
“呜。”蠢狗也瞧见他了。
范孤鸿吭声,一迳默默的盯着小孩与狗。
小男孩手足无措,紧紧把小狗抱在胸前当挡箭牌,身后长长排开的灌木丛让他无可退之路。泪珠开始在眼眶内汇聚、流转,随时等着滑落,颤抖的小嘴想道歉,或者试着说些什么,打破目前沉窒的气氛,但大男人冷凝又锐利的视线冻冻伤他的发言系统。他怕……怕被骂……怕挨打……怕狗狗被抱回去……
高大又吓人的男人缓缓公开两片唇。
“中午以前务必把小狗带回来,它吃过饭后就该洗澡了。”范孤鸿指了指腕表,转身走回厨房内。
强强怔愣地望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逃过一劫。一脸可怕相的男人不会打他,不会骂他,也不会抢走他唯一的狗狗朋友。
敏锐的侦测力告诉范孤鸿小家伙仍然站在原地,但他没工夫理会,只要小鬼别来烦他就好,苏格拉底就算免费奉送吧!
屋子里一大堆杂务有等完成。他进屋去,将两张破旧的椅子拖到后院,以免整治的过程遗落满地木屑,届时苦的人还是他自己。
秋意更深,气候渐次步入徐凉境界,露天进行检修的工作不至于太燥热难耐。他诊断第一张椅子的症状;靠背的木条裂了一根,只要拿专用胶料粘妥,再涂上色泽相近的彩漆和透明漆即可。
他巧手翻飞,迅速重组完成,开始进行上色的步骤,四下看看却找不到油漆的毛刷。
奇怪,刚才明明还放在身边的!他翻动工具箱,刷子仍然不见踪影。
“狗狗咬去玩了……”一只怯怯的小手把毛刷递上前。
他微微一怔,顺手接过来,“你还没走?”
强强咬着手指甲,一面踢动草地上的落叶,仍然不敢正视他,但是也没有落荒而逃的准备。
有鉴于自己实在不懂得与小东西相处,他顿了顿,索性继续漠小家伙,先回屋把事先调制好的材料放进烤箱,再出来余下进行的工程。
第二张椅子比较麻烦一些,底座支撑的木架子断了,必须另外找一段木料补强,再把椅垫粘附回去。他约略测量一下木架的长度,起身走向树篱,找找看是否合适的枝干可以找用。
身后响起局促的脚步声,显然强强隔着一段距离,正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范孤鸿有点烦恼的搔搔下巴。
他应该主动找小鬼头说话吗?可是,说些什么呢?他不晓得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与五岁的小男孩有哪些共通话题。基本上,他能和同性朋友交换的闲聊绝对属于限制级,儿童不宜。
然而,若不理那小鬼嘛!人家看起来一副很想插手玩玩的样子,只是碍于怯生不好意思开口;教他继续和小鬼头默默相对,他觉得不通情理——妈的!臭小孩,没事在这里做什么!害他抓不准如何是好。他这辈子还没对付过小小奶娃娃。
一管硬硬的物体戳刺他后腰,他倏然横眉竖眼的回身。
小男孩被他的满脸凶相吓到,往后跳开三大步,随时准备夺门而出。范孤鸿睨见他手中的枯干,顿时生起浓洌的罪恶感。
他敛了敛精悍的表情,弯蹲身体,尽量降低居高临下的威吓感。
“给我看看。”
强强迟疑片刻,终于怯怯地接近,将枯木交入他手中。
“你看,”他耐心讲解。“这根木头的水分被晒干了,质地太脆,一折就断,所以不合用。我们要找更粗壮一点的树干,最好还没断裂,木质才会坚韧。”
小男生红着脸点点头,含着手指头,怯怯的向他咧笑。
两人在树篱边寻觅半晌,他终于找到一段粗厚合意的树干。
“工具箱里有一把小斧头,你替我拿过来。”
“嗯。”强强的小脸焕然发亮,仿佛被委以拯救世界的重任。他迈开窄窄的小快步跑向工具箱,吃力的抱起对五岁小男孩略赚沉重的短斧,再兴奋的跑回树篱旁,完成神圣使命。
范孤鸿单手接过,没注意到小家伙敬畏的表情,就着枝干的根部挥砍起来。木头砍下后,他削劈成大小相符的木段,回头钉好椅子的底座。从头到尾,强强睁大眼的在旁边临工。
忙碌了个把钟头,修缮工作大致完成。厨房烤箱恰好响起叮的清脆铃声。
苹果派新鲜出炉!
他收拾好工具箱,偏头瞧瞧小男生,赫然发现强强紧邻着他坐在草地上。经过长时期观察,小家伙似乎决定他可以信赖,终于降低了戒心。
“想不想吃苹果派?”他问。
“什么是‘派’?”强强的食指仍然放在嘴里。
“一种比蛋糕还好吃的东西。”他尽量以五岁小孩能明白的字汇解释。“不要吃手指,脏脏的会生病。”
食指立刻抽离小男生的口腔。
“好。”强强羞涩地点点头。
“汪,汪汪!”只要有好吃的,苏格拉底绝对不落人后。
一人一犬一小孩相偕进入厨房。
他分配好苹果派,再倒一杯冰牛奶给强强,总算安顿好今天早上的不速之客。
维箴付完车资,计程车立刻驶走。
早上范载她去学校演讲,她并未和他约定下课接送的时间,于是自行搭计程车回来。节俭成性的她原本打算搭公车,可是算算时间,如果她早二十分钟到家,应该来得及吃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