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现在不懂的技术还很多,可是我会努力学。”她鼻一酸,忍着眼泪,为自己辩驳。
“现在才要努力学?”江俊博嗤哼了声,笑道:“你知道研发处有多少美术人
员被裁掉吗?他们每一个人都比你强上十倍!我真不懂何本心在想什么,宁可不要那些资深的,反倒捡了个废物回来。”
废物——这两个字,狠狠割在她的心上。
为什么?她始终不懂,为何总是有那种喜欢欺负新人的前辈?是出于善意、想要磨练磨练一下菜鸟的心志,还是根本只是单纯想看新人受苦?
视线愈来愈模糊了。不行不行,她不想在这混蛋的面前落泪!苏鹤璇于是想也没想地离开了座位,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唷?被念了几句就受不了啦?抗压性这么低?”背后仍继续传来侮辱人的叫嚣。
她躲进了安全门外的楼梯间,一屁股坐上了阶梯,埋首在臂弯里大哭。
从前,在营运处受到欺凌时,她还有一个名为“前进研发处”的美梦来支撑着她;如今,她人已经来到了研发处,甚至还是何本心的直属部下,她却有一种梦想幻灭的不堪。
她知道这个想法很不好,可她就是忍不住这么想——也许,她的盆栽根本就没什么问题,是何本心故意要她知难而退,其实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将她留在部门里吧?
是啊,这么想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愿意面试她,或许只是卖个面子给彩佑姊而已,难怪面试的时候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他不问她的专业项目,不问她专长是什么,不问她未来的发展路线,只是闲聊几句,便草率录取……
哦,慢着。该不会是因为那天在咖啡厅里大肆抱怨主管、又咒骂同事,于是从此在他心中留下了坏印象?
没错,一定是这样。
可若真是如何,何必录取她?
思绪至此,她不禁觉得委屈,又想起营运二处的主管。他们都是一个样,既然讨厌她,为什么不干脆拒绝录用她就好?何必给了她期望,又要极尽所能地击垮她?
想着想着,泪水再次扑簌簌地滚落。不行,她哭得太惨了,待会儿眼肿鼻子红,是该怎么出去见人?
岂料才刚这么想而已,下方就传来脚步声。
该死,不会吧?这里是十楼,谁那么勤奋用双脚爬了十楼来上班?她慌了,胡乱在脸颊上乱抹了几把、抹掉湿痕,转身打算往十一楼“逃”去时——
“苏鹤璇?”
呃,来不及了。而且,这声音不就是……
苏鹤璇用鬼片里的那种经典回头法,缓缓地、带着恐惧地回头。
果然,是何本心。
“……总监,早。”
长睫上的泪珠,以及布着血丝的红眼,还有那哭红的鼻头,这画面令何本心有些错愕。
可他把自己的错愕藏得很好。
“早。”
只是一声寻常的问候,然后他拉开安全门,进办公室里去了,对于眼前的画面,只字未提、视若无睹,留下苏鹤璇继续杵在那儿……她好像是松了一口气,却也好像是掉进了十八层地狱。
他那不闻不问的反应是怎么回事?是看轻她太脆弱吗?还是对于她这种“动不动就落泪”的行为感到不齿?
心窝,顿时又酸又涩。
她本以为自己的努力会被看见,也天真以为,自己只要愿意付出就可以得到他的赞许。
显然她错了,原以为是天使的男人,不料竟是戴着面具的恶鬼。
平时,他总是笑脸迎人,说起话来轻声又温醇,可没想到,他待属下竟是如此冷漠、苛刻,一丝不苟,容不下一丁点儿的瑕疵……
不,不对。她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被打败?
“简单来说,研发的过程很无趣,不像你想像中的那么正面。”
“而且,当你遇到技术瓶颈的时候,不见得投入了时间就能得到解决。”
“最后,我必须声明,我是一个很严格的主管。”
“所以你可以接受这些状况吗?”
当初令她夸下海口的自信心,此刻全上哪儿去了?如果区区一个盆栽就能击溃她,那么,别人看轻她,也只是刚好而已。
念头一转,苏鹤璇吸了吸鼻水、擦擦眼泪,用力拍了拍脸颊。
“振作!”她呼喝了声,闭上眼,深呼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可以输、不可以在这里认输……”
她绝对不会认输。
第4章(1)
她又被退件了。
这几天为了做出让魔王满意的作品,她每天都留下来加班奋战——是,魔王就是何本心,她已经看透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天使了,而是真正的魔王。
可是魔王似乎不想让她过得太舒服。
她的位置就在何本心的右前方,她的一举一动,对方只需稍稍一抬头便能尽收眼底。一开始,她还为了自己的位置而感到幸运,此时此刻看来简直是不幸到了极点。
总之,这种下了班之后的“被监视感”,让她压力骤增,战战兢兢地交了作品之后,却还是遭到了退件。
“不行,你的用色还是太突兀了。”在看了她的成品之后,何本心轻吁了口气,道:“这样我完全无法把你的物件跟专案里其他东西整合在一起。”
何本心又说了几句,可苏鹤璇根本没听进耳里。
她已经认定那些都只是意图击退她的借口而已,她的作品究竟品质如何,从来就不是重点。
“抱歉,我有个疑惑。”她豁出去了,打断了对方的话。
“你说。”
“总监是不是希望我知难而退,主动离开这个部门?”她强作坚定,直视对方的双眼,实际上却是紧张得连手心也冒了汗。
他听了,先是错愕,而后沉默。
是吗?希望她知难而退?原来这就是新人对他的想法。想想她会这么想也不奇怪,若真要细数的话,这小女生被他退件的次数可能已经超过十次了。
“走吧,我们到会议室去聊一聊。”他突然道:“我们彼此好像有一点奇妙的误解。”
“欸?”
“我的确是要你‘知难’,但我从没想过要你因此‘而退’。”
说完,他起身就往小会议室方向走,她则忐忑不安地默默跟上。
进了会议室,他关上门,两个人面对面而坐。
何本心没急着出声,表情倒是有些困扰,彷佛在思考着该如何开口说丑话,这令苏鹤璇屏气凝神,心想自己都这样滩牌了,那么对方接下来应该是会请她回家吃自己吧。
自己这半年多来的“绮丽幻想”,此刻看来只觉得既可笑又讽刺。说穿了,她迷恋的对象一直以来只存活在自己的想像里。真正的何本心是什么样子的人,她根本完全不了解。
罢了,资遣就资遣吧,就算是以不适任为由来把她踢走,她也无所谓了。当初她为了他而来,如今梦想已幻灭,留与不留又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启口道:“总监,你别那么困扰了,如果公司希望我离开,我真的完全可以理解……”
他自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离开?谁要你离开了?”
“……”不就是你吗?
职场厚黑学她也是有读过的,听说公司若想开除员工、又不想付资遣费,就会开始疯狂刁难、精神轰炸,让员工自己识相离开。
也许愈是把他妖魔化,自己所受到的打击就会愈小吧?这一刻,她不想承认自
已对他还抱有一点点点的好感度……不,其实是好大一点,只是她暂时不愿面对。
“比起其他的同仁,我知道我的能力很糟糕。”她垂下眼睫,委屈承认自己的无能。
何本心听了,莫名其妙。“这事情不是面试的时候就知道了吗?你说你不会操作3D软体、不懂基本游戏制程、手绘实力也不好、专案经验是零……”
他一口气讲了一大串,如数家珍般地细说她的无能。她好傻眼,这人到底是真的没有神经,还是根本是故意在趁机打击她?
“总之,”他话锋一转,道:“我说过我是一个很严格的主管,我以为你已经了解这一点。”
她答不出话来。是啊,他的确是说过这句话,可是,她再也分不清“严格”与“刁难”之间的差异。
看着她那几乎快哭出来的表情,何本心不自觉地叹了气。
那声叹息,听在她耳里,好不是滋味,彷佛是在指责她的不上进、暗示烂泥扶不上墙、笑她是个抗压性低的草莓族。
她现在只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倘若她面对的人是个讨人厌的主管,那倒也无所谓,反正就是委屈一下自己的耳朵而已,被骂个几句,忍忍就算了。
可他不是“讨人厌的主管”。
曾经,他是她支撑下去的原动力,他是她心里的那盏引路灯。每当她被同事欺负了、技术上遇到了瓶颈,她总是会想着他,想着:“他就站在高塔上,我不努力,怎么碰触得到他?”